第399章 又来了
……
二郎滩灯火通明,坝坝宴仍在继续,老乡亲们现在是有钱又无聊,好容易逮住机会喝顿酒,不喝到下半夜是不算完的。
半山腰,程家大院。
老板娘和她娘在屋里钻了被窝说话。苏有才和程秀才在堂屋里,温了酒摆上几个小菜,边喝边聊,程承诚作陪添酒。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程秀才不禁感慨道:“放在三四年前,谁能想到咱们两族亲如一家,你我竟成了翁婿呢?”
“是啊。”苏有才今晚被老丈人拍得浑身舒坦,三两酒下肚,也渐渐开了话匣子。
“当初我家秋哥儿忽然说要读书,我其实不抱任何希望。纯粹是不想让孩子失望,才答应他试一试的。没想到他一试就考上了书院,结果把我愁的呀……”
“妹夫愁什么?”程承诚问道。
“愁学费呀。”苏有才叹气道:“学费书本费加起来三两五,愁得我整宿睡不着觉,实在没办法才去找兰兰讨债的……”
程家父子暗暗齐声道:‘讨得好!’
程承诚给苏有才斟上酒,笑道:“这才几年工夫?妹夫老爷家的日子就翻天覆地了,别说三两五,就是三万五也拿得出来。”
“别瞎说!你妹夫老爷家里开支也大,手头没那么宽裕的。”程秀才瞪一眼程承诚,别吓着我的贤婿,再让他以为我要跟他借钱。
“不过贤婿有两位麒麟儿,自己现如今也是相公了,往后的日子绝对体面。”他又端起酒杯,对苏有才笑道:“咱们读书人不必锦衣玉食,但必须得体面!”
“岳父说得是。”苏有才跟他碰一杯,呷一口长舒气道:“不过小婿还想不体面一把。”
“莫非你还想再入考场?”程秀才讶异道。
“是。”苏有才点点头,果然读书人才懂读书人。
“喝满月酒的时候,妹夫老爷不是说,孩子们都有出息了,你也该歇一歇,享享清福,不再折腾了吗?”程承诚不解问道。
“我这不好了伤疤忘了疼吗?”苏有才自嘲一笑道:“当时从考场中被抬出来太狼狈了,确实是再也不想考了。”
“可是看着不光孩子们都往前奔,我大哥和三弟也都有一番事业,我也不能年纪轻轻,就混吃等死呀。”说着他叹了口气道:
“日子一长,我就成家里人眼中的废人了,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城里那些老爷哪个不是每日袖手高坐,莳花遛鸟,喝茶听曲?”程承诚道:“所谓体面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在我们家不是那么回事。”苏有才却摇头道:“有出息才有体面,没出息就没体面。我家里人最瞧不上的,就是闲汉懒汉。”
说这话时,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大伯娘那张嘲讽拉满的脸。在给家里人加压这块上,她属于高压锅级别的。
“怪不得你们老苏家一年比一年旺呢,这样的家风怎能不旺?”程秀才大赞道:“我支持贤婿继续考,有道是‘五十少进士’,你才刚四十呢,绝对不算老!”
“……”苏有才心说人那说的是唐朝。不过这种话,领会精神就好了。便重重点头道:“再说学里每年还有岁试,我本来就不能松懈。索性再加把劲儿,苦读上三年,下回大比再试试看!”
“好好,来。”程秀才高兴举杯道:“敬贤婿壮心不已,早晚能得偿所愿!”
“多谢岳父大人支持。”苏有才也高兴地举起酒杯,看老泰山终于顺眼了。
“你的腰怎么办呀?”程承诚问道。
“无妨,上回只是意外,现在已经好利索了。大不了到时候请人做个护腰戴上,以防万一。”苏有才道。
“怪不得能教出两个解元来。有贤婿这般百折不挠的榜样在前,两个外孙才会坚持不懈地努力啊!”程秀才现在看苏有才也是彻底顺眼,甚至越来越欣赏了。
“岳父谬赞了。”苏有才不禁老脸一红,岳父说颠倒了。其实是因为有儿子在前头做榜样,他这个当爹的才不好意思躺平。
有才兄还是太有底线,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啃儿子。
~~
翌日天蒙蒙亮。苏泰苏录两口子便拎着供品与花苗,扛着铁锨去上坟。
一路上翻山越岭,尽是崎岖小道。哥俩和奢云珞自然不在话下。唯有黄峨,平日里连远门都很少出,这般艰难的山路自是头一回走。
她却拒绝了安排好的滑竿,坚持要自己走到婆婆的坟前。
黄峨是个性格极坚韧的女孩子,果然说到做到,咬牙走到了苏家祖坟。
兄弟俩领着妻子,先到各位先祖的坟前依次上香磕头。
拜完列祖列宗,他们才来到坟地一角,那里立着一块尚未刻字的墓碑。昨天是寒衣节,族人刚刚拜祭过,所以坟前摆着祭品,坟头杂草也都除光了。
苏泰立在那块碑前,声音低沉了几分:“这就是咱娘的坟了。”
奢云珞与黄峨闻言,神色愈发恭敬。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供品一一取出,端正摆在碑前。
然后妯娌俩从袖中掏出干净帕子,细细擦拭着那块无字碑。
哥俩则拿着锨给坟冢培土。他们动作轻柔,将新土一点点添在坟头,填平凹陷处。
又把带来的四株山杜鹃苗栽在坟前,浇上苏泰用羊皮囊扛来的水。
嫩绿的花叶在晨风中轻轻晃动,给这座清冷的坟茔添了几分生机……
做完这一切,苏泰便点上香烛,带着苏录奢云珞和黄峨,给母亲磕头。
他跪在坟前,望着那空无一字的墓碑,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娘,俺和弟弟带着媳妇来看你了。你快看看,她们都可好可好了,你还满意吧……”
说着苏泰便呜呜哭了起来,悲从中来道:“娘这一辈子太苦了,跟着外公流放,嫁过来家里遭了难,生了病也只能硬撑着,一天福没享过。现在我们哥俩都中了解元,总算有出息了,家里也好过了,可跟她也没关系了!”
奢云珞赶紧握住他的手,给他安慰道:“怎么会没关系呢?,将来你们更出息了,给婆婆讨副诰命,她在天上也会很受用的。”
“嗯。”苏泰重重点头。
苏录跪在二哥身侧,也跟着默默流泪。他对这位母亲没有一点印象,便将这块碑当成自己的母亲拜祭了……
这时黄峨从篮子里拿出一份写在黄纸上的文章,是她手书的《色难容易帖》。
她将这篇苏录的文章郑重地添进火堆中,轻声对着窜起的火苗道:
“母亲在上,儿媳定会替你老人家照顾好秋哥儿的,不让他受半分委屈,您在九泉之下安心吧。”
奢云珞一听,也赶紧语气恳切道:“婆婆,儿媳也会好好照料夏哥儿的,不让他饿着,你就安心吧!”
山风穿过松岗,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母亲的回应。
一只漂亮的绿头鸭,带着它的孩子们自头顶飞过,然后便展翅高飞,飞过了赤水河,飞出了茫茫群山……
~~
上完坟回去,苏录哥仨又探视了各房长辈,当然也没落下便宜外公程秀才家。
苏录其实很想去看看阳明先生,但一来一回时间实在太久了,新婚燕尔也不能总在外头风餐露宿,只能先写封信给老师,以后再去看他。
翌日一早,全家人便来到新建的二郎滩码头,在父老乡亲相送下,乘船返回合江,
返程一路顺流,当天下午便到了江东门码头。
苏录哥仨一合计,准备让妻子们休息两天,然后再回门。
在家里歇到第二天,哥几个正在陪着老爷子说话,便见田总管气喘吁吁地从前头跑进来,对苏录道:“公子,那钱宁又来了。”
“又来了?没完了!”老爷子一听就炸了毛,抽出九节鞭要干他娘的。“上回的账还没跟他算呢,还敢来?!”
“爷爷你就别操心了。”苏满赶忙拉住他道:“交给我们处理就行。”
苏录正在给老爷子包蒌叶卷,闻言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只淡淡道:“知道了。”
“这回那姓钱的可是带着军队来的!”田总管焦急道:“前门后门都堵上了!跑都没地儿跑了!”
“还挺在行……”老爷子闻言,火气就小了很多。
“谁说我要跑了?”苏录却稳如老狗,丝毫不慌道:“我就是等着他来抓我的,反正本来就要进京赶考,还能省个路费呢。”
“哈哈哈,解元郎心真大啊!”院中响起钱宁快意的笑声。
话音未落,一队锦衣卫领着大队的官兵鱼贯而入,凶神恶煞的架势,惊得府上下人四散而逃……
“千户大人,讨个商量吧,不要骚扰我家里人。”苏录便微笑道:“我保证不伤害自己。”
钱宁的几个干儿子,闻言暗暗哂笑,还想这样威胁干爹?简直莫名其妙。
“成交!”谁知钱宁却松了口气,沉声下令道:“都听好了,不许骚扰府上,怎么来怎么走!谁敢乱伸手,老子砍了他的爪子!”
说罢对苏录笑道:“解元郎这婚也结完了,祖也祭过了,还给你亲娘上了坟。兄弟我够意思吧?这会儿总可以帮我写那篇文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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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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