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开端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觐见厅内那令人窒息的威严与光辉。

    艾德里安几乎是凭借本能跟著引路的侍从向外走去，脚步略显虚浮，踏在冰冷的花岗岩地面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实感。

    一个小时的会谈，具体讨论了什么，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碎片。

    恶魔的威胁，可能的援助，物资的调配————这些原本应该牢牢占据他心神的话题，此刻都被那无处不在的，灼目的神光挤压到了思维的边缘。

    他努力维持著表面的镇定，应对著那位被神恩笼罩的国王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机械地进行著外交辞令，另一半则仍在疯狂地质疑，探寻，战栗。

    室外清冷的高山空气涌入肺腑，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燥热与混乱。

    艾德里安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按在微胀的太阳穴上，仿佛想将那个辉煌得近乎暴烈的影像从脑海中挤压出去。

    跟在他左右的随从，还有巴格尼亚侍从们，都默不作声，没有打搅艾德里安。

    那不是错觉————

    大王子的内心在呐喊。

    身为欧格玛的虔诚信徒，备选圣徒，他对神性气息的感知绝不会错。

    可那光芒太强烈，太「新」，仿佛不是古老的赐福，而是————某种更直接，更强大的联系，甚至————源头？

    「殿下？」

    身旁的随从忍不住低声唤道，语气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艾德里安发呆的时间太久了，让他们也注意到了王子不同寻常的恍惚。

    艾德里安猛地回过神，放下手，勉强凝聚起一丝精力。

    「我没事。」

    他低声回应。

    清醒过来了，艾德里安也想起了自己此次来拜访的目的，虽然很是震惊自己的所见所闻，但国家的命运却也不能遗忘。

    他回头望向边上的随从。

    「给我会议记录！」

    艾德里安有些害怕自己在恍惚中，做出了卖国的承诺，声音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那名捧著镶银边硬皮记录簿的随从立刻上前，恭敬地将簿子递到王子手中。

    艾德里安几乎是用抢夺的动作，把记录薄拿过来。

    他迅速翻到记录此次会谈的那几页，目光如炬，逐字逐句地扫过上面用优美花体字记录的对话摘要。

    他必须确认，在那令人心神俱震的神光干扰下，自己是否做出了任何不清醒的，有损国家利益的承诺。

    然而，随著阅读的深入，他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记录清晰地显示，巴格尼亚国王克里斯，不仅明确承诺了对弗里斯兰迪亚的支援，而且提出的条件————优厚得令人心惊。

    条件优渥得简直像是一场梦，一场不切实际的，充满诱惑的幻梦，这远远超出了艾德里安前来求援时所能设想的最好结果，以至于，大王子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

    「我来巴格尼亚的求援任务，就这样完成了？」

    当年轻的艾德里安大王子欣喜中带著疑惑，疑惑中掺杂著巨大的震惊，情绪复杂得犹如扇形图的时候，在世界的另一边，蓝焰群岛上的精灵们内战终于是爆发了。

    那些死了族长，政治派系领头人，岛屿岛长的精灵们集结兵力，兵分几路前往月冠岛，似乎准备找艾琉诺尔讨要一个说法。

    虽然提前准备了一支强力的外国干涉军，但是如果可以，艾琉诺尔并不愿意爆发内战。

    因为这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在恶魔大规模入侵自己世界的现下，内战的爆发，只会导致两种结果。

    其一，内战未能迅速结束，精灵一族在自相残杀中急剧衰弱，流尽宝贵的血液，消耗王国积累下来的魔法底蕴与军事力量。

    届时，无论内战最终谁胜谁负，整个族群都将元气大伤，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飞鸟，再也无力应对恶魔军团接下来的全面侵袭。

    肥沃的月冠岛，古老的森林圣地，蕴藏著无尽奥秘的精灵城市，都将沦为恶魔铁蹄下的焦土。

    这无异于在种族存亡的危急关头，亲手打开大门，迎接毁灭。

    其二，内战迅速结束，艾琉诺尔或者是其他精灵派系获胜，统一了蓝焰群岛的政治和军事。

    但是，即便如此，这样的胜利也必然会有不小的隐患，战争中出现的死亡会让王国内部仇恨彼此。

    在这样的情况下，精灵寿命长的特点，就会变成一个要命的缺陷了————活得久，就意味著仇恨会随著时间的推移，并不会变淡，反而越发的深刻与顽固。

    不同于人类短短数十年便会更迭换代，记忆与伤痛会随著一代人的老去而逐渐模糊，沉淀。

    精灵拥有以世纪为单位计算的漫长生命。

    这意味著今日战场上洒下的鲜血，阵亡亲友的面容，以及战败所带来的屈辱，都将如同昨日般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亲历者的灵魂深处，并在未来数百年的岁月里，被反复咀嚼，铭记，甚至发酵。

    艾琉诺尔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疼，用他人类朋友上海贼王的话来说————这他妈的就很坏了，还不如这些精灵全家上战场，然后全家死光光更好一些。  

    因此，在战争正式爆发之前，艾琉诺尔也在努力的使用政治和外交手段去化解内战的爆发，争取其他精灵势力的支持和谅解。

    特么的，你们就算是要打，也别现在打啊！

    等到恶魔入侵被打退了，我就会立刻跑路，月冠岛上的贵族议会长的位置，谁爱坐，谁就来坐，就算是要当国王，我都没有意见。

    在艾琉诺尔的努力之下，蓝焰王国的精灵工会决定采取中立态度，不参加战争————事实上，精灵法师们检查过自家大法师的尸体，虽然是死于刺杀，但是尸体内残留的堕落，却也是瞒不过他们。

    就这么一检查，聪明的精灵法师们大概是知道了自家老师的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这事情过于丢脸，并且其他精灵们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相信，所以他们没对外说。

    另外，这样的事情不仅关乎一位大法师不光彩的陨落，更触及了精灵高傲的自尊，承认一位德高望重的领袖可能早已暗中腐化，远比将其死亡归咎于一场卑劣的政治阴谋，更令法师们难以承受。

    另外，法师们即便是说了，其他精灵也不会相信。

    精灵啊，是一种异常固执的种族，漫长的寿命给他们带来了深厚的见识，也留下了会蒙蔽智慧的傲慢与保守。

    不过，法师们虽然没对外公开，但是他们的中立态度，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艾琉诺尔。

    受法师们的影响，蓝焰王国海军舰队也在莉拉娜海军中将的带领下，宣布中立，不参加王国的内战。

    这对于艾琉诺尔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只可惜这依然没办法阻止内战的爆发。

    只不过，战火并没有在月冠岛点燃，而是在艾琉诺尔意想不到的地方爆发。

    在法师工会和王国舰队中立的情况下，这也不能阻止那些失去了族长或岛主的家族与岛屿，其愤怒与猜疑并未消散。

    他们在各自的领地上集结兵力，举行著一场又一场言辞激烈的集会。使者们在各岛之间频繁穿梭，传递著半是质疑，半是最后通牒的信息。

    晨雾如同苍白的面纱，笼罩著岛屿东部的幽谷森林。

    这片古老的林地平日只有鸟鸣与风声，此刻却静得可怕，连最细微的虫豸窸窣都消失了。湿润的空气中，弥漫著泥土，腐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与皮革被紧握后散发出的微咸气息。

    苍翠之风家族的队伍正沿著林间小迳行进。

    他们是响应银叶家族的号召，前往集结点的援军之一。

    队伍约有两百人，主要由精灵轻步兵和弓箭手组成，夹杂著少数几位低阶法师。

    领队的是一位名叫凯兰迪尔的年轻指挥官，他眉头微蹙，对这片过分的寂静感到不安，但上峰的命令和家族间的古老盟约不容他退缩。

    他们只想尽快穿过森林，抵达约定的汇合地。

    然而，他们踏入的并非盟友的领地，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就在队伍大半进入一处林木尤其茂密，道路狭窄的洼地时————

    第一支箭矢破空的声音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掩盖。

    但它精准地穿透了队列前端掌旗官的咽喉，精灵优美的身躯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呼，便软软倒下，绣著翠绿藤蔓与风纹的旗帜也随之委顿于泥泞。

    这无声的杀戮，是信号。

    「敌袭————」

    凯兰迪尔的怒吼终于撕裂了寂静，但为时已晚。

    刹那间，致命的箭雨从两侧高处的林冠，岩石后，甚至他们刚刚经过的路径后方倾泻而下。

    箭矢并非随意抛射，而是经过冷酷计算的点杀，优先照顾军官，法师和任何试图组织反击的个体。

    闷哼声，躯体倒地的闷响，金属箭头穿透铠甲的刺耳摩擦瞬间取代了寂静。

    「是银叶家族的人，他们背叛了我们！」

    有精灵战士目眦欲裂地看到了袭击者盔甲上熟悉的银色叶脉纹章。

    但这并非简单的背叛。

    银叶家族投入了远超常规的精锐。

    伏击者不仅箭术高超，更有早已潜伏在路径两侧泥土下的精灵剑士猛然暴起，如同地下钻出的毒蛇，用附魔的长剑和精准的刺击，瞬间搅乱了苍翠之风队伍本就因突袭而混乱的阵型。

    凯兰迪尔挥剑格开两支射向他的箭，心中一片冰凉。

    这不是遭遇战，这是伏击歼灭战，对方熟悉他们的行军路线，队伍构成，甚至可能提前清理了附近的动物，制造了这片完美的死寂猎场。

    「撤退，向后突围！」

    他嘶吼著，试图收拢残部。

    然而，后路早已被砍倒的巨木和更多银叶家族的战士堵死。

    森林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棵树后都可能射出致命的箭矢，每一片阴影里都可能跃出致命的刀刃。陷阱被彻底扣上了。

    战斗，或者说屠杀并未持续太久。

    银叶家族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地利和准备，冷酷而高效地收割著昔日的盟友。

    凯兰迪尔在砍倒三名敌人后，被一支附魔的破甲箭贯穿了胸甲，他最后看到的，是银叶家族新上任的族长那冰冷而毫无波澜的面容，站在远处的高坡上，静静俯视著谷底逐渐平息的杀戮。

    当最后一名苍翠之风的战士倒下，谷地重归寂静，只剩下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遍地精美的精灵铠甲与失去生机的俊美躯体。  

    「清理战场，确认无一生还。」

    银叶族长淡淡下令。

    「将他们的尸体留下，徽记送到苍翠之风的主岛去，告诉他们————臣服，或者是死亡。」

    这场发生在「盟友」之间的，卑劣而高效的伏击与歼灭，如同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又像是一颗投入早已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

    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蓝焰群岛。

    震惊！

    愤怒！

    然后是彻底的，无法挽回的信任崩塌！

    银叶家族宣称这是「先发制人」，指责苍翠之风早已暗中投靠月冠岛的艾琉诺尔，意图在汇合后倒戈一击。

    而苍翠之风家族幸存的成员和他们的支持者则发出了血泪的控诉与最恶毒的复仇誓言。

    但真相如何，在鲜血面前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精灵之间，终于越过了最后那道脆弱的底线，不再是集结施压，不再是外交博弈，而是真真切切的，以彻底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为目的的军事行动。

    猜忌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毒牙。

    其他尚在观望或集结的家族，岛屿，立刻进入了最紧张的临战状态。

    原本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通过谈判避免全面冲突的渺茫希望，随著幽谷森林中渗入泥土的鲜血，彻底蒸发。

    导火索已被点燃，刺鼻的硝烟味，开始在所有精灵的鼻尖弥漫。

    全面内战，再无转圜余地。

    而对此，艾琉诺尔一脸懵逼————不是，什么时候苍翠之风家族是我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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