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燃烧

    在恶魔林地的深处，原本柔软，流淌著魔力的脉络之上，一颗巨大如房屋的木质心脏，如同一个丑陋且仍在搏动的黑暗疮疤，被强行塞入了这个世界的肌体之中。

    它并非完整的器官，而是一段扭曲，怪异的巨大木块，依稀能辨认出它曾是世界树那璀璨树心的最后残迹。

    如今，这段木质已被染上了一种污秽的，仿佛凝结血液的暗红色，表面覆盖著类似熔岩裂隙的纹路，随著其内部能量的狂暴涌动，一下下地搏动著，散发出不祥的脉冲微光，如同一个濒死巨人的最终，最沉重的心跳。

    无数张半透明的，痛苦哀嚎的精灵面容，如同溺亡者般在大树那粘稠的暗红表面浮沉，挣扎。

    它们的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低语，汇聚成一股腐蚀性的精神浪潮，不断冲击著现实世界的壁垒。

    这邪物深深地「扎根」于精灵故土，但它延伸出的并非汲取养分的根须，而是无数粗壮，漆黑，如同血管或触手般的腐化脉络。

    这些脉络强力地搏动著，将污秽的能量泵入大地。

    凡是被它们触及的土地，土壤迅速变得焦黑，板结，并裂开深深的，渗出脓液般粘稠液体的沟壑。

    以这颗搏动的黑暗心脏为中心，一片令人作呕的魔域正在肆无忌惮地扩张。

    它，便是腐化之心，这件为精灵族带来终焉噩梦的邪物，正以其不祥的脉动撼动著大地。

    它由世界树最纯粹的核心与数以万计精灵的堕落灵魂熔铸而成，如同一颗嵌入世界血肉的黑暗毒瘤。

    它并非用于征伐的武器，而是一枚必须深植于地的「种子」，通过遍布各处的次级祭坛构成网络，缓慢而致命地腐化著精灵的根源与世界树的生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腐化之心对精灵有著特攻。

    对恶魔领主而言，它的重要性无与伦比，是攻略世界的战略武器。

    正因如此，高阶魅魔黛芙妮，恶魔领主最信任的副官之一，奉命率领一支恶魔军队在此守护。

    而此时此刻，这名恶魔副官正处于极度的惊恐当中，她那双曾让国王与圣徒堕落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盯住远方，瞳孔中倒映出的，是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景象————

    一台正在咆哮著撕裂地平线的蒸汽钢铁巨兽，其五米高的身躯在这片扭曲的林地中，构成了一种违反常理的巍峨。

    它并非自然造物，而是人类工艺与坚定信仰熔铸而成的钢铁山峦，带著无情的重量与纯粹的物理力量，碾压而来。

    在它面前，原本需要数人合抱的粗壮古树，哪怕是已被腐化，质地堪比岩石的巨木都显得脆弱不堪。

    坦克前部那倾泻的巨型钢制型铲，毫无花巧地，缓慢而坚定地迎向一棵挡路的腐败巨树。

    没有闪避，没有迂回，只有最直接的，宣告式的征服。

    「嘎吱————轰！」

    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短暂而刺耳，随即被更巨大的轰鸣淹没。

    巨树无法抵抗这纯粹的物理力量，从根部被强行推倒，碾断，庞大的树干在覆钢履带下碎裂，木屑混合著漆黑的腐化汁液四处飞溅。

    这台钢铁巨兽甚至没有因此产生明显的颠簸，只是履带下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大地本身也在承受著这不可承受之重。

    它的高度，恰好构成了一种令恶魔战兢的尺度。

    寻常劣魔甚至需要高高跃起，才能勉强触碰到它那布满铆钉与划痕的侧装甲。

    而有几个脑子不清醒，试图攀爬上前的狂战魔，在侥幸没被履带碾压的情况下，则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几乎垂直，且因高温蒸汽不时喷发而变得滑腻灼热的钢铁装甲。

    更让黛芙妮这类高阶恶魔感到窒息的是，她能感知到这五米高的钢铁结构，不仅仅是一个物理屏障。

    它更像是一个移动的结界，一个被神圣信仰与狂暴蒸汽共同祝福的堡垒，一座移动的天灾，一个违背了所有深渊律法的悖论。

    炙热而坚硬的钢铁外壳，包裹著的却是地狱业火都无法比拟的炙热高温。更可怕的是，那热量中竟带著令她牙龈发酸，本能畏缩的神圣气息。

    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魔力，与一种狂热的，不讲理的信仰之力在其中被粗暴地压缩，混合，如同在钢铁熔炉内酿造著毁灭与新生交织的奇迹。

    它的每一次活塞运动，都像是神圣的擂鼓，敲响在每一个高阶恶魔的心头。

    这正是高阶魅魔黛芙妮，以及所有感知敏锐的高阶恶魔所恐惧的。

    除了毫无智慧，只有吞噬与毁灭的本能的劣魔们，会如潮水般无脑地涌向那钢铁堡垒，随后便被随行的人类士兵像割草般成片砍倒，它们的死亡轻如尘埃。

    其他有些许智慧的恶魔，都能感知到它的可怖。

    哪怕是如狂暴魔与狡诈魔，都会显露出进退维谷的窘迫。

    它们模糊地感知到前方的「存在」是「错误」的，是「危险」的，毁灭的本能与生存的警觉在体内激烈撕扯，让它们只能在战场边缘焦躁地徘徊，低吼，不敢上前，亦不甘退后。

    直到钢铁巨兽履带轰鸣向前，即将将它们碾压，这些恶魔才会在天性的驱使下，冲上前，死去。

    而像黛芙妮这样的高阶恶魔，因其清晰的力量感知与智慧，才体会到了最深邃的恐惧。

    它们能清晰地「看」到，一旦这个钢铁怪物被摧毁，或者更糟，祂将会殉爆。  

    那被禁锢的，混合了神圣，炙热，魔力与信仰的能量洪流，将瞬间席卷大地，净化一切，原地塑造出一片范围未知，持续时间未知的绝对圣域！

    那将是恶魔的坟场，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终极虚无。

    因此，没有高阶恶魔会愚蠢到阻挡它的去路。

    它们宁愿事后面临领主永无止境的酷刑，也不愿在当下被那神圣的洪流彻底从存在中抹去。

    黛芙妮发出尖啸，鞭挞著麾下的魔物前去送死，试图延缓那不可阻挡的步伐，自己却优雅而迅捷地向后飘飞。

    她凝视著那钢铁怪物一寸寸地逼近，每一次履带的转动都仿佛碾过她的神经。

    她躲避的不是一台战争机器，而是一个即将降临的，活生生的，会行走的神圣天国。

    然而，畏战也并非是一个好主意。

    只因为蒸汽坦克正在步步靠近腐化之心。

    顿时间，黛芙妮陷入了两难之中。

    跑吧，事后肯定会被恶魔领主给活吃掉，灵魂也会被折磨，生不如死。

    可是不跑吧，眼前这怪物正在步步紧逼————

    怎么办？

    在这个要命的时刻，黛芙妮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那就是拖！

    想到这里，黛芙妮开始挥动著她的长鞭，抽打空气发出炸响。

    「上，都给我上，所有的————」

    坐在蒸汽坦克开放式指挥塔上的林若宇探出半个身子，眯著眼睛看著足以让常人精神崩溃的景象。

    恶魔的浪潮无边无际，嘶吼著，践踏著同类破碎的躯体，如同翻滚的，活著的血肉地毯，朝著他们的蒸汽坦克覆盖而来。

    大地在无数魔足的踩踏下颤抖，空气被硫磺与血腥味彻底污染。

    但林若宇的眼神没有丝毫畏惧，甚至有点想笑。

    「来了，兄弟们————」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反而带著一股从容不迫。

    「恶魔来了，这说明我们打对地方了，准备战斗，按照计划行事，保护坦克————」

    在恶魔浪潮涌起的时候，玩家们便开始依托坦克车体和临时架设的简易壁垒，形成了交错的火力网。

    「预备————放！」

    砰！砰！砰！砰！

    并不密集，但异常整齐的枪声响起。

    白色的硝烟成片腾起，铅制的弹丸射入恶魔浪潮的前锋。

    冲在最前面的劣魔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成片倒下，但它们身后的怪物立刻踏著同伴的残骸继续涌上，距离在飞速拉近。

    在这一刻，燧发枪开火速度的劣势暴露无遗，很多玩家都在怀念现代火器————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能有一支突击步枪，那该多爽啊。

    如果能有重机枪那就更好了。

    「轰————」

    在恶魔浪潮冲到坦克面前二十余米外，十来个背著喷火器的玩家前出，将手中的喷枪往下一压，灼热的，混合著特制猛火油烈焰便咆哮而出，形成一道长达数十米的扇形火墙。

    恶魔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它们污秽的躯壳在千度的火焰中迅速焦黑，碳化，暂时清空了一片区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臭。

    然而，恶魔的数量实在太多。

    火焰和铅弹只能延缓，无法阻止，更多的恶魔从两侧绕开火枪，嚎叫著扑向阵线。

    「刺刀，近战接敌！」

    前排装备燧发枪的玩家们毫不犹豫，动作整齐划一，在「咔哒」背景声中，闪烁著寒光的刺刀迅速卡上枪口。

    他们以三人为一小组，背靠背结成了小小的刺刀丛，如同磐石般迎接魔潮的撞击。

    与此同时，装备近战武器和盔甲，专职近战的勇士也从阵列间隙中大步踏出。

    钢铁，火焰与血肉的碰撞，在腐化之心前轰然爆发。

    「稳住阵线！」

    声嘶力竭的吼声在恶魔的狂啸与蒸汽的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却又无比坚定。

    玩家们组成的防线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舟，瞬间被恶魔的狂潮淹没了一角。

    但是，被淹没只是暂时的事情。

    玩家的战斗意志和适应能力远超恶魔的想像。

    他们在短暂的混乱后，迅速以坦克车体为轴心，展开了顽强的反击。

    刺刀丛林在付出鲜血的代价后，变得更加紧密和致命。

    喷火器短暂的咆哮总能烧出一片喘息的空间。

    恶魔的浪潮拍击在这道钢铁与血肉组成的堤坝上，虽然浪花四溅，但堤坝本身，在最初的摇晃后，竟开始奇迹般地稳固下来，甚至————开始向前推进！

    然而，真正的转折点并非来自步兵的顽强，而是来自那台沉默的钢铁巨兽本身。

    它没有射出毁灭的光柱，因为没有那样的武器。

    它的恐怖，在于其存在本身，在于其不可阻挡的，纯粹的物理力量！

    「铁砧号车组！」

    站在开放式指挥塔内的林若宇对著面前的铜质传声筒，低声吼著。  

    「我需要你们清除前方所有障碍，为步兵开辟冲击通道！」

    命令下达，很快，传声筒内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回复。

    「赞美万机之神！！！」

    蒸汽坦克那原本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陡然提升了一个量级，巨大的烟囱喷吐出浓密的，夹杂著火星的黑烟，如同巨兽被激怒的鼻息！

    它不再满足于缓慢地碾压路径上的零星障碍，而是开始————冲锋！

    尽管它的「冲锋」在常人看来依旧显得沉重而缓慢，但配合其山峦般的体量，这速度已经带来了毁灭性的效果。

    五米高的钢铁身躯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决绝姿态，朝著腐化之心所在的方向，朝著恶魔最密集的区域，坚定地移动过去！

    那倾泻的巨型钢制型铲，此刻不再是清障的工具，而是化为了撞角，它毫不留情地撞入恶魔的潮水之中！

    沉闷的撞击声和血肉被碾碎的声音混合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劣魔，小怯魔，甚至一些躲闪不及的中阶恶魔，在这纯粹的物理力量面前，如同被投入液压机的水果般瞬间爆裂。

    污血和碎骨在履带下飞溅，在钢铁装甲上涂抹出狰狞的图案。

    它就像一艘航行在血肉之海中的无畏舰，以其坚不可摧的船首，劈开污秽的波浪。

    它所过之处，留下的不是弹坑，而是一条由彻底碾碎的血肉和旅进泥土里的残骸铺就的，宽阔而「干净」的死亡走廊！

    原本依靠数量拥挤在一起的恶魔阵型，被疲蛮横的冲锋硬生生地犁开了，恶魔的浪潮被从中切断，阵线出现了巨大的期口和混乱。

    一直优雅后退的黛芙妮目睹疲一幕，瞳孔骤缩。

    她丹于明白，疲台钢铁怪物最可怕的地方，或许不在于那些想像中的能量武器，而就在于疲最原始，最无法取巧的质量与动能。

    它不需要复杂的魔法，不需要神圣的光辉，仅仅是用它那亶渎物理法则的重量和力量，就能将恶魔大军赖以自豪的数量优势，践踏得一文不值。

    「阻止它，用身体挡住它，腐蚀它的履带！」

    黛芙妮的尖啸带著一丝绝望的颤音。

    一些狂战魔和体型巨大的角魔试图依令而行，它们咆哮著用身躯顶住型铲，用利爪和重武器砸向履带。

    但结果是徒劳的。

    它们的肌肉在钢铁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它们的攻击只能在履带板上留下浅浅的白痕和刺耳的刮擦声，随即就被无情的机械力量推倒，蜂入履带之下，化为又一层铺垫。

    蒸汽坦克，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硬生生在恶魔的血肉浪潮中型出了一条通道。

    它本身吸引并承受了最凶猛的反扑，并成功冲到那颗还在跳动的诡异木制心脏前。

    「烧了它！」

    林若宇在指挥塔上发出了怒吼。

    早已蓄势待发的喷火器玩家，从坦克侧翼以及昏昏被碾旅出的「死亡走廊」中迅猛冲出。

    他们无视了侧翼袭来的爪牙，开始干活。

    「轰————」

    第一道炽热的火龙喷射而出，猛烈地舔舐在腐化之心暗红色的表面。

    「呲啦————！」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又像是活物被灼烧时发出的凄厉悲鸣，被火焰直接命中的区域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那污秽的，仿佛凝结血液的木质表面瞬间焦黑，碳化，覆盖其上的熔岩裂隙纹路黯淡下去，连那一片区域内浮沉的精灵痛甩面容，都仿佛在火焰中扭曲，模糊，发出了一声混合著极致痛吼与————一丝解脱的无声尖啸！

    疲仅仅是开始！

    更多的喷火兵冲到了近前，他们毫无保留地将燃仂罐的输出阀开到最大，将烈焰尽情地倾泻在这亶渎的造物之上！

    数道火龙从不你角度席蜂而上，交织成一片毁灭的火焰之网，将腐化之心大半个表面笼罩在内。

    粘稠的暗红色木质在高温下开始扭曲，起泡，剥任，如仆融化的蜡像。那些搏动的，泵送污秽能量的「血管」脉络，在火焰中根根断裂，焦枯。

    空气中弥漫开的不再仅仅是硫磺和焦臭，更增添了一种————仿佛亿万冤魂你时得到解脱时释放出的，空灵而悲怆的气息。

    火焰，疲最原始也最纯粹的力量，此刻成为了净化的仪式，以毁灭的方式，执行著救赎的职能。

    而疲一幕，也昏好被极速赶回来的恶魔领主格罗萨格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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