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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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蹉跎
在许多人眼里, 池倾阳是一块钻石。
和他比起来,其他人只是普通石头,无法与之争光。
钻石那么坚硬,从不为任何人动摇。正如青中大部分学生的印象, 他是不可一世的存在。
遇到谭落以后, 池倾阳的心不再坚硬, 而是变成了一株野草,稍有风吹,他便惴惴不安地颤动。
晚上九点四十六分,池倾阳再打给谭落,发现她的手机关机了。
池倾阳打给爷爷奶奶, 他们也都不接。
只有池天恒给他发了消息, 说社区附近在检修信号塔, 通讯受了影响。刚才, 工人在检修过程中不小心伤到电缆,导致那一片大范围停电。
电缆和信号塔, 这俩东西毫不相干。
池倾阳不傻, 他没那么容易上当。
发觉情况不对,他立刻联系江澈,麻烦去自己家跑一趟, 确认谭落的安危。
女孩每一次主动向他伸出手,美妙的幸福感令他目光失焦,涣散摇曳。
池倾阳忍无可忍, 他给父亲打电话, 逼池天恒实话实说。
池倾阳看向爷爷,池问海肯定知道隐情,可他苍老如枯木的手掌掩住了脸,一滴浊泪挂在他的颌角。
他问王翠星和苏汀,她们既然是谭落的好朋友,谭落肯定会在某些时候与她们取得联系。
他想让喜欢的女孩子拥有完美约会。
在市立医院的特护病房,池天恒告诉他,谭落的母亲回来了,要把她接到国外。她终于有了渴望已久的家庭,重新得到了亲情。
当年,池天恒带着小三和私生子回家,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池倾阳独自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旖旎美梦,梦醒后,爱情被两条平行铁轨上驶过的火车碾压,猩红一片。
在年少轻狂的十八岁,接吻,是少年最肆无忌惮的性幻想。
他计划得很周全。首先,去吃谭落喜欢的食物,然后去逛几个没去过的地方。现在是夏天,要注意不能中暑,最好是凉爽的山岭或者有空调的室内。
若想得到一朵粉玫瑰,先用温柔和深情浇灌,等她愿意绽开花骨朵,他要在那时亲吻她的花瓣。
在北京比赛期间,池倾阳抽空做了不少攻略。
池天恒讳莫如深:“等你回来再说。”
听后, 池倾阳想象了许多可能。在他的想象中,每一种糟糕情况都能被挽救,因为他对自己足够有信心。
池倾阳又看向病床上的奶奶,李淑芳做了开颅手术,目前昏迷不醒。
根本没有什么母亲,她独自一人上了小面包车,面包车上贴着搬家公司的标志。
信上有几处水渍,洇湿了秀美的字迹。这些仿佛是在提醒他,玫瑰确实曾经存在。
这简直是大人嘴里的万金油。
别闹了。
“池倾阳,你都长大了,稍微懂点事,别闹。”
他渴求的那朵玫瑰无情干枯,变成他桌上薄薄一封诀别信。
池天恒从道德层面向他施压:“儿子……你爷爷奶奶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奶奶半只脚还在里头陷着,他们都需要休息。”
陈叔还问了一嘴,小谭这是要去哪?
谭落对他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陈叔,我走啦。”
池倾阳改了机票,提前半天回到南琊。
半个小时后, 江澈回复他:[你家一个人都没有]
[池倾阳:停电了吗?]
[江澈:没, 邻居家都点着灯]
忧虑盘踞在心上, 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呼吸困难。
父亲无法一手遮天,从邻居和小卖部老板的口中,聪明的少年拼凑出那天的真相。
山川注定有残缺棱角,人生少不了遗憾。
谭落连夜离开时,陈叔看到她走。
他不过是离开了三天,怎么回来就是这般情景?
他走的时候如何能够预料,自认为唾手可得的永恒,竟比蜉蝣更命短。
“你应该替她高兴。”池天恒说。
池倾阳叫他爹少放屁,这种鬼话他半个字都不会信。
他问江澈,让江澈向狱警表哥打听。谭落的爸爸既然还在监狱里,谭落总不可能永远不去看望他。
池倾阳哪里有气跟他闹?他只想把精力全都拿去找人。
女孩的离去太过仓促突然。
在那个夏天,池倾阳天真地以为,他得到了一位甜美爱人。
他那时候觉得,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是世界上最奢侈的幸运。
池天恒劝他:“谭落已经走了,她能立刻放下你,证明她对你的感情只是玩玩而已,只有你还在扮演情种。”
这份幻想终究彻底破灭,化作荒诞的黑色喜剧潦草收场。
池倾阳求遍了他能找的人。
他期待对方更多的触碰,从女孩细腻的皮肤纹理中,他体会到温暖和柔软,以及含蓄流淌的爱意。
他问李睿,谭落要去读大学,学校必然会得知相关的消息,只要知道她在哪,他就可以去找她。
那时候,池倾阳坚信,她只要活着,他有一万种方法把她找出来。
然而一转眼,九月,大学即将开学。
无人得知谭落的行踪。
她没和朋友联系,没去监狱探望父亲,也没有拿走A大的录取通知书。
她似乎是铁了心要将自己从这世界抹除,想让所有人都忘却自己,把自己从他们的生命中彻底消去。
她没留下别的东西,只留下一道池倾阳解不开的难题。
池倾阳再也打不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不论什么时候,听筒尽头只有冰冷的提示音。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他明知这个结果,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拨打。
李淑芳的开颅手术还算顺利,可老太太做完手术,话少了许多。
医生推测,可能是伤到了掌管语言系统的区域。许多患者在开颅手术后罹患失语症。池问海说不会的,怎么可能呢?他家老伴像只小鹦鹉,要是不说话了,他可得无聊死。他警告众人,这话可不准讲了啊,谁讲他跟谁急。
老头开玩笑般,说说笑笑,最后躲去没人的地方哭。
八月,一无所获的池倾阳去了趟监狱。
他见到谭落的父亲,期望谭永德说出女儿的去向。
就算没有一个明确的地点,他身为父亲,至少能猜出女儿会去哪里吧?
池倾阳怀揣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谭永德望着初次谋面的少年,伸出两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夹烟的姿势:“我想抽根烟,你能给我留点零花钱吗?我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池倾阳愣住了,他不懂监狱的运作体系,不知道这里面居然还能抽烟。
他说一会儿问问狱警,看怎么才能让谭永德抽到烟。
“我给你烟抽,你告诉我,谭落去了哪里。”
谭永德咧嘴笑,露出黄牙:“死了吧。”
男人的指缝里卡满黑泥,他挠了挠胡子拉碴的下巴,态度冷漠:“她上回看我,说过,让我当她死了。”
池倾阳离开前,谭永德念念不忘地喊:“别忘了我的烟。”
抽烟?做梦吧。
要不是有防弹玻璃挡着,池倾阳想替谭落抽死他。
毕业典礼后的几天,池倾阳收到了班级合照。
照片正面,有三十一名学生。
照片背面,也只写了三十一个名字。
那张合照成为了王翠星的黑历史,因为谭落没来,她一直在哭,哭得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不得已,顶着红肿的眼睛拍了照。
照片上,一贯笑容灿烂的江澈面无表情,他试着去调动情绪,不想用一张丧脸为高中画上句点,可他实在笑不出来。
池倾阳剪掉照片的塑封,他在自己的毕业照背面补上了谭落的名字。
就写在自己的名字旁边。
要债的人再没来过小红楼。
仿佛有人与他们取得了联系,表示自己愿意承担一切,求他们别再去伤害那无辜的一家人。
<div class="contentadv"> 池倾阳原本想着,债主这边也是一条线索。
因为他了解谭落,那个女孩一身倔骨,平生最讨厌亏欠。她不会逃避,肯定会选择还钱。
他爱她倔强,也最恨她倔强。
若不是临行前那晚,她亲口暗示了他。
若不是他亲自确认过女孩缱绻的眼神。
池倾阳一定会误以为,她对自己的感情只是玩玩而已。
她的离别太过无情。
有些小姑娘明明身体那么温软,怎么偏偏长了一颗比冰更冷硬的心脏?
电话打不通,池倾阳坚持不懈地给她发消息,期盼她能看到。
[谭落,你安顿下来了吗?]
[你住的地方安全不安全?有没有人欺负你?]
[你要记得好好吃饭,你吃得那么少,身体很容易出问题]
[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玩捉迷藏]
[我报了A大。如果想我了,就来A大找我]
[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我不放心]
这些文字是投进汪洋的沙砾,半点水花都激不起。
池倾阳离开南琊去上大学的那天,连续半月的晴空突然阴云密布,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浇下来,泥泞了他离家的路。
到了A大,他在美术学院的报到处守了一整天,引来无数人假装路过,实则偷看。
他把谭落的名字写给负责签到的人:“学长,如果这个女生来学院报到,请你马上联系我。”
戴眼镜的学长扶了扶镜腿,狡黠一笑:“学弟,这是你女朋友?”
“嗯,我把女朋友弄丢了。”
此言一出,弄得A大表白墙连夜挂出一条置顶公告:
【医学院池姓大一新生有女朋友!请大家不要再投稿相关内容!墙墙坚决抵制一切挖墙脚的行为!】
谭落没去A大。
池倾阳托人打听了每一所设有书法专业的院校,大家都说没有谭落这个人。
他开始购买书法相关的期刊杂志,关注各种书法比赛的获奖名单。
还是没有。
他拿着放大镜到处看,始终找不到谭落的名字。
也许,她换了个名字,所以他才毫无收获。
为了确认这种可能,他着手研究谭落写过的每一幅字,想通过辨认字迹去认出她。
时不时地,王翠星和江澈会叫他出来吃饭。
三人互换信息,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四快要结束时,三人组聚在一起吃饭,各自聊着未来的打算。
王翠星打算留在北京,江澈也差不多。
池倾阳说,他打算去南方。
王翠星以为那边有什么好机会。
池倾阳解释道:“我没仔细找过南方。谭落怕冷,我猜她可能在那边扎根了。”
王翠星哑了半晌,好心劝他:“池倾阳……你放下吧。你再找下去,要找到猴年马月啊。”
小星星不似当年那么乐观,她说了两句重话:“我们找了这么久,一点结果都没有……我有时候在想,谭羲之真的还活着吗?”
“星星!”江澈示意她别再说。
池倾阳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喝酒。他喝得烂醉,江澈开车送他回出租房。
上了大四,实习变多,池倾阳搬出了宿舍,一个人住。
他勾着朋友的肩膀,意识不清,唯有那个人的面容烙印在眼前,挥之不去。
“哎,江澈。”
“说。”
“我想问你个问题。”
在江澈的印象里,挚友无所不知,很少向他提问。
“你问。”
池倾阳说:“你能忘掉谭落吗?”
过了四年,江澈也变得圆滑了不少。
他的答案不重要,江澈看穿了问题的本质,反问一句:“你忘不掉,对吗?”
池倾阳短促地呵气,酸涩苦笑:“是啊,我试过了,我忘不掉。”
那个女孩短暂地途径了他的青春,她的发尾抚过他的唇,在他心上写下一首墨迹斑驳的未完长诗。
高中三年,他所有浓烈的记忆都与她相关。在那之后,他再未见过那么娇艳的狂花。
如果不曾见过阳光,或许还能忍受黑暗。
可他见过了自己的阳光,叫他如何接受这惨淡收场?
“江澈,再陪我喝点吧。”
刚才碍于王翠星在场,男人们不敢放得太开。
江澈没说废话,直接叫熟悉的酒吧送来两箱啤酒。
“成,陪你喝。”
一夜宿醉。
东方既白,曦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他的眼帘上。池倾阳睁开眼,头昏脑涨。
江澈昨晚打车回去了,池倾阳的出租屋太狭窄,他没地儿留宿。
屋里一张单人床,两排书架,一排是各类医学著作,一排是书法相关的典籍和杂志。
这些单调乏味的东西,组成了池倾阳的大学生活。
他打算吃片药,缓解头疼。掀开被子,才发现身体起了生理反应。
学医四年,池倾阳对这种事没什么羞耻心。
他刻意忽视某个不太舒服的器官,摸过床头的手机想看时间。
屏幕由暗转亮,那个女孩在手机里对他微笑。
池倾阳许多年没换过屏保了。
他找不到谭落,于是把过去的她囚禁在手机当中。
这张照片,他拍摄于高三夏天。那天,谭落在院子里帮李淑芳修剪盆栽。
她穿着他认为最好看的一条白色吊带裙,露出线条突出的锁骨,白润的肩膀,纤细的手臂。
在郁郁葱葱的盆栽架前,谭落手里捏着一朵盛夏绽放的三色堇。
池倾阳倚在玄关门口,他莫名觉得那一幕很美,于是掏出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女孩。
恰好,微风配合地吹来,花童一般牵起她的裙摆。
谭落下意识回望着她,发觉自己被人偷拍,她一点也不生气,而是软糯地唤他的名字。
谭落说到最后一个字,他按下拍摄键。
阳。
为了发出这个字的音,女孩嘴角挑起,双唇张开,仿佛在爽朗甜笑。
他抚摸屏幕,冰冷、坚硬,感受不到女孩柔软的皮肤。
池倾阳刻意压抑的□□莫名地越灼越旺。
他干脆放纵了一把。
逼仄的空间,一如他没能亲吻女孩的那个雨棚。
他死死咬着嘴唇,隐忍低喘。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纵容自己的思念,呼吸破碎凌乱。
欲望泄闸而出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满足感,反而被铺天盖地的空虚淹没。
天寒地冻的腊月,他去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后,男人湿着头发坐在床边,又给那个从来没有回信的人发消息。
[谭落,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过得不太好]
他寻思,他再装得惨一些,谭落是不是会心疼他?
心疼他的话,或许就会有回信了。
[这么久了,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我吗?]
[可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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