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妖精相救

众人正欲跨出院门，忽闻积雪塌陷之声由远及近。裹挟着雪雾的庞大黑影自檐角斜冲而下，檐上积雪如瀑布倾泻，碎冰碴子混着罡风扫过众人面门。那黑影挟着腥风直扑押解队伍，首当其冲的几人仓促间撞向墙垣，后槽牙咬碎的闷哼尚未出口，后方数人已被巨力掀翻，积雪裹着猩红在青砖上拖出凌乱痕迹，断刃在月光下折射出森冷寒芒。

老八老九惊觉劲风扑面，双双扑向两侧石灯笼。铜浇铁铸的灯笼底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铁链束缚的和尚踉跄跌坐，腕间镣铐撞出金石之音。黑影在距其鼻尖三寸处骤然凝滞——丈许长的鬃毛滴落涎水，通红的眼珠迸射凶光，鳞甲覆盖的脊背隆起嶙峋骨刺。这头玄甲獠牙的妖兽喉间滚动着闷雷般的低吼，前蹄将青石板踏出道道裂痕，碎砾飞溅处竟腾起缕缕黑烟。

金属机括声乍响如裂帛，幺妹抖开的金丝网当空绽作流云。玄铁细丝在月华下泛起幽蓝光泽，妖兽鬃毛倒竖欲退，却已被千钧重力裹挟着砸向照壁。汉白玉浮雕应声迸裂，蛛网般的血痕在雪地上蔓延，越收越紧的网丝勒入皮肉，惨嚎声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那畜生獠牙间忽喷出腐臭浊气，捆仙绳竟发出灼烧的滋滋声。

雪尘般的白雾在月下炸开，众人掩面急退。待寒风卷尽迷雾，只见半截断裂的铁链浸在血泊中，暗红液体正顺着砖缝渗入地底。兽与人皆如鬼魅般消散，唯余雪地上两行渐淡的梅花蹄印，每一步都绽开冰裂纹，延伸至丈外竟凭空消失。十余盏灯笼将院落照得惨白，晃动的光影里，半幅撕裂的符纸正缓缓化为灰烬。

天光破晓时，雪原尽头泛起鱼肚白。少女猛然刹住脚步，绣鞋在冰面上划出半弧，石榴红的斗篷下摆扬起如血浪。她反手掷出三枚透骨钉没入枯树，木屑纷飞间厉声划破晨雾："藏头露尾的鼠辈！"声未落，腕间银镯已旋作满月，细若牛毛的淬毒银针蓄势待发。

枯枝积雪应声而落，玄色劲装的身影踩着节拍踱出阴影。精武寻梦抚过腰间新添的兽牙佩饰，赤金獠牙上犹沾着暗褐血渍。他靴底碾碎冰晶的脆响与林中寒鸦哀鸣相和，笑意漫过结霜的眉梢："姑娘好俊的听风辨位。"说话间蟒纹护腕微微震动，袖中似有活物游走，在貂裘表面顶起蜿蜒凸痕。

他不知从何处又寻了顶破旧棉帽歪歪斜斜扣着，粗布棉袍裹住周身，倒与寻常庄稼汉无异。

少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纤足跺得积雪咯吱作响："好个泼皮！竟敢小觑本姑娘，今日定要教你知晓何为天高地厚！"

和尚喉间锁扣不知何时冲开禁制，单掌立胸长诵佛号："阿弥陀佛，嗔怒如业火焚心。二位施主于小僧有再造之恩，若有龃龉，不妨道来？"袈裟残破处犹带霜痕。

廊下残雪映着月光，惊动野猪横冲直撞的原是那少女，而将积雪化作漫天银屑的，却是精武寻梦指间迸发的寒芒。

他原是蛰伏在厢房内，听得檐下喧哗方推门而出。青砖上深深浅浅的足印，昭示着半日前的仓皇。

见那和尚被牛筋索缚作一团，心下恍然——原是替自己背了采花贼的污名。

本道救人无望，谁料发狂的獠牙畜生竟撞破天罗地网。精武寻梦指捻霜华，剑气如虹断绳索，扬手又是数道雪幕蔽目。

少女忽如燕雀掠檐而下，拽着和尚手腕便往月洞门奔去。精武寻梦反手布下三道障眼法，待要追赶时，却见那抹鹅黄身影已候在梅枝下。

忽有翠羽掠过墙头，恰停在少女肩头啾啾作语——这灵禽竟循着檀香尾随半日，连精武寻梦藏身时沾染的松烟墨气都嗅得分明。

"秃驴休要多事！待本姑娘收拾了这厮，自有上等斋饭与你赔罪！"少女指尖寒光吞吐，三枚透骨钉已没入老槐树干。

精武寻梦横剑当胸，霜刃映出他苦笑模样："姑娘且住！在下初见时失仪，实因宿疾突发......"话音未落，雪地里又炸开数道银蛇。

"当众作呕已是奇耻大辱，竟敢拿本姑娘与腌臜之物相较！"少女罗袜已沾满琼屑，掌中软鞭如灵蛇吐信，"今日不将你抽成陀螺，本姑娘三字倒着写！"

精武寻梦慌忙摆手："误会，这天大的误会！姑娘这般月宫仙子坠凡尘的容貌，在下倾慕尚恐不及，怎敢存半分嫌弃之心？"

若早看清少女芙蓉玉面映清辉，莫说呕吐，只怕此刻早已在某处客栈锦被红绡帐暖，共谱一段旖旎佳话了。

少女闻言俏面寒霜稍霁，纤指轻点："本小姐方才分明叫你'滚出来'，怎敢直着身子出来？"

精武寻梦长揖及地："浊泥污衣，唐突佳人。若教旁人见着在下这般腌臜模样立于姑娘身侧，笑我事小，若误以为皎月蒙尘，岂非罪过？"

少女轻转皓腕收剑入鞘："油嘴滑舌倒有几分急智，且饶你这次。"倏然转身对和尚横眉冷叱："你这破戒秃驴！方才摔本小姐时可想过后果？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刑部大牢倒缺个扫尘的沙弥！"

和尚单掌合十："阿弥陀佛。女檀越冰肌玉骨，小僧若久持不放，岂非令法衣染尘？"

少女胭脂虎须倒竖——这厮嘴上荤腥未净，倒拿清规作筏！念及面上油渍犹在，怒极反笑："好个舌灿莲花的假罗汉！既破了酒肉戒，何妨再犯个金刚怒？"

素手玉指凌空轻旋，少女横臂拦住暴怒的野猪，绣鞋碾着和尚袈裟蹲下身。寒铁剑锋挑起对方下颌："大和尚，若用朱砂在你脑门上绘几枝红梅，再剐出双含情目——你说普度众生的菩萨，可还识得你这副皮囊？"

刃口游走间，青冥剑光在戒疤上烙下细碎霜痕。

倚树观戏的精武寻梦险些笑出声。佛门弟子与山野精怪，倒比茶馆说书人口中的话本更有趣三分。他抱臂摩挲着下巴，眼底兴味愈浓。

少女忽地偏头睨来，眼尾胭脂痣随笑靥轻颤："黑炭头，还不过来替本小姐掌刑？"鎏金耳坠撞出泠泠清响，惊飞三丈外槐花雪。

精武寻梦凝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暗骂自己犯贱非要折返，此刻被蛇蝎盯上的寒意顺着脊梁直窜后颈。

"姑奶奶高抬贵手！"他喉结滚动着挤出哀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您二位床头打架，何苦拿我当炮灰？"

剑气骤然暴涨三寸，削断他半截衣摆："再敢浑说，本小姐让你见识什么是真·炮灰！"

"方才不是姑娘亲口控诉，说这秃驴始乱终弃？"

少女双颊倏地绯红如血，剑穗金铃炸响："不过是被这淫僧强啃了几口！"她剑尖戳着和尚眉心朱砂，"装什么四大皆空！黑炭头，再磨蹭连你一道剐！"

精武寻梦恍然击掌："原是小师父偷尝了禁果！"他靴底重重碾上和尚胸口，俯身时阴影笼罩整张佛面，"佛曰众生平等，小师父既犯戒，合该让姑娘剃度了你三千烦恼根——"

少女抱剑冷笑，看那泼皮唾星横飞地作死。腕间银铃轻晃，已想好待会儿该将他倒吊在哪棵歪脖子树上。

少女斜倚在雕花廊柱旁，见精武寻梦自青石道上经过，立时旋身而起，莲步轻移退至三步开外，绣着蝶纹的裙裾在风中漾开涟漪，仿佛躲避什么腌臜之物。

被缚的和尚在阶下挣动镣铐，额角渗出冷汗："施主明鉴！那时女檀越自檐角坠落，小僧不过伸手相托......"他喉结滚动，袈裟领口已沁出汗渍，"怎料她朱唇轻启，吐气如兰，竟似勾魂摄魄的曼陀罗......"

精武寻梦单膝点地，玄色劲装下摆扫过青砖。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和尚前襟，将人提起半尺，压低嗓音时，腕间缠绕的玄铁链发出细微脆响："说清楚——是隔着衣料扶了一把，还是......"尾音化作暧昧的气声。

和尚耳尖蓦地涨红，垂目盯着胸前佛珠颤声道："唇......唇齿相触约莫三息......"

话音未落，精武寻梦骤然松手。僧人后脑磕在石阶上，佛珠噼啪散落。玄衣青年拂袖起身，腰间佩玉撞出清越声响："就这点破事？"他嗤笑着转向檐角抱臂的少女，"这般寡淡的乐子，姑娘还是自斟自饮罢。"

绛色裙裾忽如流云翻卷，寒光出鞘的刹那，剑锋已抵住和尚咽喉。少女足尖轻点佛珠，笑靥映着剑芒："你若再挪半步，明日江湖便会盛传——"她压低声音，

精武寻梦踉跄半步，指尖发颤地扶住廊柱："姑娘莫不是要效仿娥皇女英？在下守身如玉二十余载，可经不得这般狂风骤雨。"

少女纤指扣住腰间软剑，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廊外残阳将鎏金剑穗染作血红。她广袖无风自动，眸中寒芒如刀，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好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尔等可敢报上名来？"话音未落，三寸剑锋已自鲛绡鞘中挣出半截寒光。

灰袍和尚合十行礼，粗布僧袍随动作簌簌落灰，腕间九颗骷髅佛珠叮咚相撞。他喉间滚出闷雷般的笑声："阿弥陀佛，贫僧酒肉穿肠过，见过二位檀越。"油光可鉴的络腮胡随吐息颤动，惊起檐角数只寒鸦。

精武寻梦以玄色广袖掩面作悲戚状，鸦青鬓发垂落肩头。他话音透着三分戏谑："行不更名精武寻梦，姑娘若要采撷元阳......"尾音陡然转作轻佻，忽而挺直颀长脊背，白玉冠下五官几乎皱成宣纸团，"也罢！这守了二十余载的元阳今日便舍与姑娘！"语罢竟伸手去解蹀躞带，惊得廊柱后偷看的药童打翻青瓷盏。

廊下飞花掠过他眉梢，桃瓣沾在染着丹蔻的指尖。暮色自万字棂窗斜切而入，却掩不住他眼底流转的狡黠，恍若深潭映月，稍纵即逝的碎银光。

当"酒肉穿肠过"五字落地时，少女按剑玉指纹丝未动，鹅黄披帛在穿堂风中猎猎如旗。待"精武寻梦"四字入耳，描金绣鞋倏然后退半步，杏眸圆睁檀口微张，宛若瞧见了九霄云外的神君临凡。庭中百年银杏无风自颤，惊落漫天金叶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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