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在脚下揉成蜿蜒的绳，陆渐尘扶着兰音的胳膊，裤脚沾着苍耳草的刺——他们已经在西南的山路上走了七日，鞋底的泥痂结得比灵鳌岛的牡蛎壳还硬。兰音的乌木杖尖戳着路面的碎石，耳坠的银铃被湿热的风灌得发闷，怀里的《潜龙杂记》硌着肋骨，纸页边缘卷成了波浪，是昨夜在破庙里就着松脂灯翻的。

日头坠进山坳时，他们终于看见前方飘着串竹编幌子，红漆写着“老茶客”三个字，在风里晃得像招魂幡。茶棚是粗竹搭的，棚顶爬着南瓜藤，叶子上沾着泥点。陆渐尘扶兰音在竹凳上坐下，喊了声“两碗苦丁茶”，老板是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头，端着粗陶碗过来，茶水里浮着几片干叶子，苦味儿顺着风往鼻子里钻。兰音抿了一口，皱着眉把碗放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札封皮上的云纹——那是谷缜的笔迹，笔锋像春水里的芦苇，软却韧。

布帘突然被掀开，风卷着泥点砸进来。陆渐尘抬头，看见个穿破麻衫的汉子，胸口的布料浸成黑红，血顺着裤脚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泥坑。他手里攥着块青铜碎片，边缘磨得发亮，刻着四只绕着太阳飞的鸟——是古蜀国的太阳神鸟图腾。“你们……是周阿福说的人？”他踉跄着扑到桌前，抓住陆渐尘的手腕，指甲盖里全是泥，“他们追我……因为我知道遗址的位置！”

兰音的耳尖动了动——远处传来马蹄声，比东岛的马掌更轻，却带着股阴寒的气。“有人来了。”她轻声说，指尖在乌木杖上敲了三下——风突然裹着茶棚的竹片飘起来，悬在半空像群待命的蜂。汉子的脸一下子白了，把青铜碎片往兰音手里塞：“这是钥匙……打开古蜀国遗址的！吴先生要找黑天书……”

布帘“哗啦”一声被踹飞，三个穿灰衣的人站在门口，为首的留着八字胡，刀鞘上刻着条小蛇——是吴先生手下的“毒牙”。“哈赤，把东西交出来。”八字胡的声音像刮锅，“吴先生说，留你个全尸。”哈赤的身子抖得像筛子，往陆渐尘身后缩：“我死也不给！那是谷前辈的东西……”

陆渐尘抄起身边的竹椅砸过去，椅子腿撞在八字胡刀上，劈啪裂开。兰音的风劲卷着竹片飞过去，打在灰衣人脸上，划出几道血痕——她控制得很稳，没伤着要害，只是逼他们后退。哈赤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八字胡一刀捅进肚子，血喷在竹桌上，红得刺眼。“快跑……遗址在蚕丛墓后面！”他抓住陆渐尘的裤脚，指尖沾着血，在布料上留下个红印，“吴先生要……要释放黑天书……”

陆渐尘的血一下子涌到头顶，左拳裹着内力砸过去——这次他没失控，内力顺着八字胡的刀势卸开，像海浪撞在礁石上，把人撞飞出去。兰音的风劲更急了，卷着地上的碎石子打在另外两个灰衣人脸上，逼得他们捂着脸后退。八字胡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等着！吴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说完转身钻进林子里，马蹄声很快远了。

哈赤的呼吸已经停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兰音手里的青铜碎片。陆渐尘蹲下来，合上他的眼睛，手指碰到他冰凉的脸——这是他第二次看见人死在面前，第一次是石磊，那次他哭了，这次他没哭，只是觉得胸口闷得慌，像吞了块没煮透的红薯。兰音摸着青铜碎片，碎片上的太阳神鸟刻得很细，每根羽毛都清晰，像谷缜手札里的插图。“他说遗址在蚕丛墓后面。”她把碎片放进怀里，声音轻轻的，“我们明天就去。”

月亮爬上来时，他们把哈赤埋在茶棚后面的桃树下。陆渐尘用竹片挖了个坑，泥土里带着桃根的甜味，他把哈赤放进去，盖土时手有点抖——竹片划破了手指，血滴在泥土里，和哈赤的血混在一起。兰音折了枝桃花插在坟头，花瓣上沾着露水，像眼泪。“他是为了守着谷前辈的东西死的。”陆渐尘摸着左眉骨的疤，那里被松脂灯熏得发痒，“我们不能让他白死。”

兰音坐在坟边，拿出忘忧琴，弹了段《平沙落雁》。琴音裹着山风飘远，吹过茶棚的竹藤，吹过远处的树林，吹向西南方向——那里有座古墓，藏着古蜀国的秘密，藏着谷缜的留言，藏着吴先生的阴谋，还有他们要找的昆仑线索。陆渐尘坐在她身边，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周阿福说的“顺天不是逆天”——哈赤的死不是结束，是开始，是他们往真相里走的第一步。

风里飘来桃香，混着苦丁茶的味儿。兰音弹完最后一个音，把琴收起来，伸手握住陆渐尘的手腕。他的手有点凉，却很稳——像灵鳌岛的码头，不管浪多大，都能让人站得住。“明天出发。”她轻声说，“去找蚕丛墓。”陆渐尘点头，目光落在坟头的桃花枝上——花瓣在风里抖了抖，飘向西南，像在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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