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凌晨三点），荣国府内便灯火通明。

今日除夕，命妇入宫朝贺，乃是一年中最要紧的礼数。

穿堂风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各处屋里飘出的脂粉香与熏衣裳的暖香。

贾琏、贾琮、宝玉、贾环、贾兰早早都来了，姑娘们也都来送贾母，史湘云、探春惜春、巧姐儿，还有宝钗、宝琴、邢岫烟，三人虽不是贾家姑娘，住在贾府，该守的礼仪，还是要守的。

除了小主子与姑娘，李纨与王熙凤也到了。

贾琏身上有五品虚衔，王熙凤只是五品宜人，如果不是国公府的孙媳妇，她是没资格进宫朝贺的。

王熙凤穿着靛青色的五品命妇礼服，补子上是白鹇纹样，头上珠翠虽不多，却件件精致，一双丹凤眼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清亮有神。

紧接着，出来的是赵太太，赵太太身上的诰命是来自于贾环，朝廷因为贾环，封的四品“太恭人”。

大雍是沿袭前朝明朝的诰命制度封赏的。

妇人的诰命可以来至丈夫，也可以“因其子封赏”。

诰命夫人的品级朝裙，是先按照丈夫或者儿子的实际职位品级，与爵位无关。

丈夫是四品官员的，可封为四品恭人，儿子是四品的封为四品太恭人。

妇人的朝裙也有文武之分。

去年，贾政是正四品文官，王夫人是穿“云雀”补服朝裙，贾环是从四品武官，赵太太是“一朝翻身”，穿四品武官太恭人的“虎纹”补服朝裙。

赵太太当时得意洋洋，感觉“虎纹”比“云雀”补服要威风不少。

赵太太身上那件石青色四品命妇朝裙，朝裙上面用金线、彩丝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蹲虎，虎目圆睁，爪牙锋锐，衬得她那点妖媚之气一扫而空，腰背都挺直了许多。

头上戴着珠翠庆云冠，两侧的金坠脚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脸上是掩不住的、新鲜而滚烫的荣耀感。

邢夫人与王夫人也出来了，与赵太太，三人立在廊下，彼此见礼，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

在瞥见王夫人出场时，赵太太脸上便立刻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恶妇人”，怎么换新的朝裙了？

今日，王夫人，真真是端庄华贵。

贾政新升了从三品文官，太仆寺寺卿，水涨船高，成了三品淑人。

身穿一件真红色的大袖衫，外罩深青色的霞帔，那霞帔的质地一眼望去便知是顶级的宫缎，光滑如镜。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霞帔下端、贴着前心的那块补子——三品文官命妇专用的“孔雀”补子。

孔雀以五彩丝线绣成，翠羽辉煌，金翠闪烁，长长的尾羽舒展开来，缀着米珠仿制的眼斑，华美夺目，几乎要将人的眼神吸进去。朝裙的裙襕上，也用金线密密绣着缠枝花卉的纹样，行动间流光溢彩。

王夫人脸上看上去平静，甚至比往常更添了几分持重，可当她抬眼与赵太太目光一碰，周围的人，恍惚间都能感觉到火星四溅。

王夫人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优越，带着一丝得色。

虎纹威风？

终究是四品的武官母服；而我这孔雀，是正经三品文官夫人的象征，品级高下，一目了然。

王夫人不必说话，只这身衣服，便再次将赵太太压了一头。

邢夫人站在两人中间，穿着一品命妇的礼服，补子上是华丽的麒麟补服。

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嘴角似笑非笑，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意味。

邢夫人品级虽高，却是沾了贾家祖荫的光，贾赦袭承一等将军，不似王夫人与赵太太，一个夫荣，一个子贵。

赵太太心中泛起一阵酸劲，眼睛望向贾环：环哥儿，今年要加把劲，老娘不求高，最少要晋升至三品官员？

琥珀、翡翠两个大丫头搀扶着贾母，缓缓走了出来。屋内所有的光，仿佛在这一刻都聚拢到了她的身上。

荣国公的一品诰命，国公夫人的装扮，堪称国朝命妇仪范的极致。

一品诰命夫人的朝裙，补子绣麒麟纹，石青底，金线密度密集。

贾母还是国公夫人，朝裙比一品诰命还要庄重，纹样的庄严

工艺和料子也有不同。

国公夫人增添了石青底的金线龙纹霞陂，龙纹与云霞纹路交织，暗金色光泽内敛而华贵。

朝裙的质地是大红妆花罗裙，腰间玉带，一品诰命夫人是青玉带，国公夫人是赤金镶东珠。

一品诰命夫人的头饰五翟金冠（又称“山松特髻”），冠上插五根翠松枝，每枝栖息一只金翟鸟（口衔珠结），周围点缀四朵珠翠花、三朵珠翠云。

国公夫人的头饰，是七翟金冠，比普通一品诰命夫人多两支。

金翟鸟为累丝工艺，羽毛使用金线编织，口衔珠翠结，珠结由东珠、珍珠、红宝石串成。

朝裙另外的细节，绶带与披领也不同，国公夫人的更加华贵。

贾母站定，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盛装的儿媳、孙媳。

眼神平和，却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在王夫人那崭新华美的孔雀补子和赵太太虎纹补子上都停留了一瞬，嘴角溢出一丝微笑。

“都齐了？”贾母的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屏息凝神。

“回老太太，都齐备了，轿子已在二门外候着。”王熙凤忙上前一步，利落地回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荣禧堂，穿过重重仪门。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曦的第一缕金光，撒在众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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