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阳光还没从雾气里挣脱出来，研究院里却突然来了两辆黑色轿车，一前一后地停在行政办公楼门口。

下车的是两位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市纪委干部，步伐利落，神色严肃。

赵处长刚刚从车棚那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只深蓝色的公文包，脚下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他穿着一件白底灰纹的毛呢夹克，神态一如往常，甚至还习惯性地向楼门口的门卫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今天之后，他再也不会从这个门口走进去了。

“请问是赵天平同志吗？”

那声音干净利落，在他身后响起。

赵处长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两名陌生男人递出了证件。

“我们是市纪委的，有些事情，需要您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空气瞬间冷了几度。

赵处长笑容凝在嘴角，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可嘴巴像是被塞住了，吐出的只是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我……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这、这才刚到单位……”

“没搞错，您的问题我们已经初步掌握，详细的情况，请到调查组说明。”

话音落下的一瞬，赵处长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他想要挺直背，却忽然觉得公文包像灌了铅一样沉得他喘不过气。

他看了一眼周围，看到行政楼的门窗上，已经有人拉开了窗帘，在背后指指点点。

“赵处？出事了？”

“好像是纪委……咱赶紧回屋，不该看的别看。”

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像一只只针，扎进他的后脑勺。

他张了张嘴，想大喊一声他没问题，可被纪委的人抓住胳膊的一刹那，他明白自己八成完了。

他想给自己留点体面，只好默默跟纪委的人上了车，身子一歪靠在靠垫上，背脊发冷，额角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想起了妻子曾斜靠在床头，笑着跟他说：“那个姜远寒，不就是个卖菜的？我这几位姐妹一出马，她还不得乖乖滚蛋？”

他没当回事。

毕竟他觉得自己在研究院是有根基的，虽然不是院长那一路人，但手里管着几个关键项目，几个设备调拨的口子，全单位都得看他脸色。

可现在，那些脸色，都成了笑话。

车里一片安静。

纪委的人不说话，他也不敢多问。

直到审讯室的铁门砰地关上，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桌上摆着一份文件，第一页便是他在前年批下的一笔设备采购费，款项数额异常，涉及第三方供应商，而那供应商正是他旧友名下的公司。

赵处长脸色变了，眼皮直跳。

他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手指还没抬起，第二页就被扔在了他面前，是他个人账户近三年的资金流动记录。

“赵同志，请您如实说明，这些资金是如何流入您个人账户的。”

调查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

赵处长舌头僵在口腔里，怎么也说不出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他知道，事情全都穿帮了。

当年他为了让朋友的公司拿下那批设备转让，不仅绕开了正规审核，还动用了自己在内部的几条旧线，走了后门，又从中收了好处费。

起初他也担心会出事，但后来没人追究，他反而习惯了。

每次妻子问：“咱们这钱干净吗？”

他都能理直气壮地说：“我能让咱家倒？”

然而现在，他连自己都不信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悬崖边上，一个趔趄，再想回头已来不及。

那天下午，他签下了调离决定，交出了所有研究院的项目权限和材料密钥。

纪委在他家搜出三张未登记的邮储存折，以及一堆收礼记录和礼品清单，还有赵夫人藏在梳妆台夹层里的外汇券和港币。

此事震动整个研究院。

院长接到报告时，半晌没说话，只端着茶盏站在窗前，怒声说：“这颗毒瘤，早就该清了！好在霍衍同志多留个心眼，让我去查查赵天平，果然没查错！”

……

赵夫人知道赵处长出事的时候，是傍晚五点。

她刚从城北回到家，手里拎着一只褐色藤篮，里面是她专门从熟人家带回来的外国货化妆品，还有一截她亲自挑的绢纱料子，准备改天让裁缝做成新旗袍。

她正一边哼着曲子一边脱鞋，就听见院子里有人急匆匆跑上楼。

“夫人，夫人，赵处长出事了！”

赵夫人怔了一下，转过头，看见对门林婶脸色煞白，一边说一边朝屋里看：“早上有两辆黑车从赵处长单位那边开出来，是纪委的，听说赵处长……被带走了。”

赵夫人“啪”的一下把篮子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

她几步冲过去，揪着林婶的胳膊，声音尖得吓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老赵出事了？胡说八道，别在这乌鸦嘴！”

“我、我没编的，街坊都看到了，还是对面的王科长打电话回来通知他爱人，让她千万别跟你掺和太多……”

赵夫人脸色一点点变了。

她觉得后背发冷。

她急忙冲进屋，猛地抓起电话，拨向单位行政科的号码，电话那头却只回了一句：“赵处今天不在，有事您晚点再打。”

“他去哪了？你别装糊涂！”

“我们也不清楚，有关部门在调查。”

那人语气刻意平静，但恰恰是太过平静才说明有问题。

赵夫人啪地挂了电话，身子踉跄着往沙发上一坐，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

她不是傻子。

那些年赵天平经她一劝，收下的礼，她一清二楚。

哪家想拿项目、谁家求调令，哪回不是她一句话、一个眼色，赵天平就跟着点头？

她早就明白这条路走得不干净，但她一直觉得，只要稳得住，只要圈子稳，查不到她头上。

可她没想到，竟然会栽在姜远寒身上。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

赵夫人抱着沙发扶手，脸色苍白，唇边浮出一点歇斯底里的扭曲：“她一个菜贩子凭什么？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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