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转动铁锁的“咔嚓”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不啻于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蓝胭脂紧绷的神经上。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右手死死握住只剩两发子弹的手枪，左手受伤无法持枪，只能紧紧按在怀中的证据上。

是谁？特高课追查到了这里？“别动队”的人？还是……周宇浩留言中警告的“冒充者”？

没有时间思考！她猛地关掉手电，地下室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楼梯上方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她迅速环顾，借着那点微光，看到楼梯右侧堆叠着几个巨大的、空置的木质药柜，与墙壁之间有一个狭窄的缝隙。

脚步声已经从门口传来，不止一个人！皮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沉重而急促。

蓝胭脂来不及多想，忍着左臂剧痛，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动静，侧身挤进了那个狭窄的缝隙。药柜散发出浓烈的樟脑和灰尘混合的刺鼻气味，几乎让她窒息。她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屏住呼吸，将手枪对准缝隙外的方向。

“搜！”一个压低的、带着江浙口音的男声响起，说的是中文，但语气冷硬，绝非善类。

几道手电光柱刺破黑暗，在地下室里乱晃。脚步声分散开来，开始翻找。

“头儿，有血迹！还有弹壳！”一个人报告。

“看来‘影子’确实在这里栽了。”那个被称为“头儿”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和残忍，“仔细搜！他可能还留了什么东西，或者……那个带证据的女人可能会来！”

果然是冲着证据来的！而且他们知道周宇浩（影子）出事了，也知道蓝胭脂可能会来这里！周宇浩的警告是真的！

蓝胭脂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人不是特高课（特高课一般说日语或生硬中文），也不太像“别动队”（“别动队”行动更诡秘，口音更杂），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地方性的、受雇于人的武装势力？是南京那个“蛀虫”直接派来善后的清道夫？

手电光几次从蓝胭脂藏身的缝隙前扫过，她能听到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甚至有人踢倒了椅子。冷汗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泥污，痒得难受，但她一动不敢动。

“这边好像没什么了。”一个声音说。

“去上面看看！他可能把东西藏在楼上了，或者有别的出口！”头儿命令。

一部分脚步声朝着楼梯上方去了。但还有两个人留在了下面，手电光依旧在晃动。

蓝胭脂知道，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上面搜查无果，或者他们更仔细地检查这个角落，自己必然暴露。必须主动出击，或者……想办法离开。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努力搜寻。突然，她想起刚才检查时，似乎看到对面墙壁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块通风口的铁栅栏，大小似乎能容一个人爬过？而且位置似乎在她藏身处的斜对面，需要穿过一小片被手电光不时扫过的空地。

风险极大。但留在原地，风险更大。

她估算着外面两个留守者的位置和手电晃动的规律。他们似乎在漫不经心地闲聊，注意力并不十分集中。

就是现在！

当一道手电光扫向另一边，两个留守者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转身似乎想点烟的瞬间，蓝胭脂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缝隙中蹿出！她没有冲向楼梯（那里可能还有人），而是压低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对面墙根的通风口！

“谁？！”留守者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手电光立刻扫了过来！

蓝胭脂已经扑到了通风口前，那果然是一个老旧但锈蚀严重的铁栅栏！她用没受伤的右手和身体猛地撞向栅栏！

“砰！”锈蚀的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栅栏向内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散发着更难闻气味的洞口！

“在那边！开枪！”

子弹呼啸而来，打在墙壁和地面上，溅起火花和碎屑！有一发擦着蓝胭脂的小腿飞过，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蓝胭脂顾不上查看，一头钻进了通风口！里面狭窄、低矮，满是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她只能匍匐前进。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更多的脚步声，显然楼上的人也听到了动静下来了。

“追！她跑不远！这通风管通到哪里？”头儿怒吼。

蓝胭脂在黑暗中拼命向前爬，肺部火辣辣地疼，左臂的伤口在粗糙的管壁上摩擦，痛得她眼前发黑。她不知道自己爬向何处，只知道必须远离那个地下室。

通风管道曲折向下，似乎通往建筑的基础部分或者附近的沟渠。她能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爬行声和压抑的呼喊，追兵也进来了！

不知道爬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流动的空气！是出口！

她加快速度，冲出出口的瞬间，身体失重，向下坠去！

“噗通！”她摔进了一条漂浮着油污和垃圾的、浅浅的露天排水沟里！冰凉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她，呛了几口，恶心得她差点呕吐。但这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建筑的后巷，排水沟连接着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头顶是高高的墙壁和一线灰蒙蒙的天空。

追兵的声音也从通风口传来，他们很快也会出来！

蓝胭脂环顾四周，巷子一头被堵死，另一头通向稍微开阔些的街道。她必须立刻离开排水沟，混入人群。

她手脚并用地爬上沟沿，浑身湿透，污秽不堪，比之前更加狼狈。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踉跄着冲向巷口。

刚冲出巷口，差点与一个推着蔬菜车的老农撞上。老农吓了一跳，嘟囔着骂了一句。

蓝胭脂低着头，不敢停留，迅速混入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中。她现在的样子像个乞丐或者疯子，反而没那么引人注目，行人都嫌恶地避开她。

她一边走，一边快速思考。周宇浩最后的指令是去“白玫瑰”咖啡馆。现在追兵在身后，她自己伤痕累累，证据在身，似乎别无选择。

但周宇浩的警告也在耳边回响：“切莫相信任何自称救我之人。”  如果“白玫瑰”也是个陷阱呢？

她需要一个试探，一个确认。

霞飞路是法租界相对繁华的地段，“白玫瑰”咖啡馆她有些印象，是一家颇有情调、客人以洋人和中产阶层为主的地方。戴红玫瑰胸针的女侍……这个接头方式不算特别隐秘，但在那种环境下，反而可能不那么起眼。

蓝胭脂决定去，但必须极度小心。她先在一个偏僻的公共水龙头下，匆匆洗了把脸，将最显眼的血污和泥垢稍微清理，又把那件破外套的水拧干。虽然依旧狼狈，但至少不像刚从阴沟里爬出来了。

她避开大路，绕了些远路，才逐渐靠近霞飞路。远远地，她看到了“白玫瑰”咖啡馆那装饰着艺术玻璃和鲜花的门面。客人已经开始陆续进入。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对面的一个卖花女摊位前停下，假装挑选鲜花，实则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观察内部情况。

咖啡馆里光线柔和，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客人不多，分散坐着。侍应生穿着统一的黑白制服，穿梭其间。蓝胭脂的目光快速扫过每一个女侍的胸前。

找到了！靠窗的一个位置，正在为客人点单的女侍，制服胸口别着一朵娇艳的、丝绒质地的红玫瑰胸针！那女侍年纪很轻，相貌清秀，动作略显生涩，不像是经验丰富的特工。

蓝胭脂的心跳加快。目标就在那里。但周围有没有埋伏？那个女侍是真的接头人吗？

她继续观察。几分钟后，红玫瑰女侍送完咖啡，走向后面的工作区。蓝胭脂注意到，靠近门口的一张小圆桌旁，坐着两个穿着西装、看报纸的男人，他们的报纸很久没有翻动，眼神也不时飘向门口和那个红玫瑰女侍的方向。靠里面的一个卡座，坐着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但女人的坐姿过于挺直，男人的手一直放在桌下。

有埋伏！不止一拨人！

蓝胭脂的心沉了下去。周宇浩的指令暴露了？还是这个女侍本身就有问题？

她不能进去。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但证据必须送出去！她自己也急需庇护和医疗！

怎么办？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卖花女的摊位上，一个念头闪过。

她掏出身上最后一点零钱（之前从万志超护卫身上找到的），买下了卖花女篮子里所有的红玫瑰，又低声快速对卖花女说了几句话，塞给她一张折好的、从周宇浩留言纸上撕下的小角（上面有他的笔迹和那个叉形符号）。

卖花女先是惊讶，然后看了看钱和纸角，点了点头。

蓝胭脂将那一小束红玫瑰拿在手里，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白玫瑰”咖啡馆门口走去。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走到门口，对站在门边的侍应生（一个年轻男孩）露出一个虚弱而焦急的笑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先生，拜托……能帮我叫一下里面那位戴红玫瑰的姐姐吗？我……我妹妹病得很重，在医院，只想最后喝一口这里的咖啡……我钱不够进去，能拜托她……帮我买一杯带出来吗？求求你了……”  她将那一小束红玫瑰和那张小纸角一起塞到男孩手里，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

男孩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鲜红的玫瑰和纸角，又看了看蓝胭脂狼狈可怜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你等等，我去问问薇拉姐（红玫瑰女侍）。”

男孩转身进了咖啡馆。

蓝胭脂站在门口，能感觉到里面那几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显得更加无助。

过了大约一分钟，那个戴红玫瑰胸针的女侍薇拉，跟着男孩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个纸角，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她看到蓝胭脂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

“是你找我？这纸角……”薇拉开口。

就在这时，咖啡馆里靠门的那两个看报纸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里面的那对“情侣”也猛地转头！

薇拉脸色一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将纸角塞回口袋，对蓝胭脂急促地低声道：“快走！别信任何人！去外滩‘和平饭店’，找行李部的老约瑟夫，说‘影子’需要‘归巢’！”  说完，她一把将蓝胭脂轻轻推开，自己则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混入了街上的人流。

几乎同时，那两个男人和“情侣”冲出了咖啡馆，但他们似乎一时无法确定该追谁——薇拉突然的举动和蓝胭脂的明显“无辜”让他们产生了瞬间的迟疑。

蓝胭脂没有犹豫，在薇拉推她的瞬间，就已经顺势转身，捂着嘴（仿佛在哭泣），踉跄着钻进了旁边一条人头攒动的小商品街，瞬间消失了踪影。

新的线索出现了！“和平饭店”，“老约瑟夫”，“影子需要归巢”！

这是薇拉在危机瞬间给出的、可能是真正的生路！

蓝胭脂的心在狂跳，但方向似乎重新变得清晰。她必须立刻前往外滩，找到那个“老约瑟夫”！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栋不起眼的公寓里，脸上带着新伤、手臂缠着绷带的周宇浩，正透过窗帘缝隙，看着楼下街道上几个明显在蹲守的陌生面孔。他手中捏着一张刚刚破译出来的密电，眼神冰冷如寒潭。

密电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信鸽已惊，巢穴将倾。执行‘涅槃’。”

他缓缓将电纸凑近烟头，火苗窜起。

“终于……要到最后一步了。”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无数阻隔，看到了那个正朝着外滩艰难前行的、孤独而倔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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