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轰动一时但案子似乎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当时还在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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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公诉
第一章 尘封的档案
滨江市检察院档案室的空气带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混杂着灰尘和铁皮柜的冰冷气息。方明揉了揉发酸的鼻梁,目光扫过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这是积压了近十年的未结案件档案,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记录着这座城市被遗忘的角落和悬而未决的伤痛。整理它们是一项枯燥而庞大的工程,也是他这位新晋检察官助理的“必修课”。
他机械地分类、编号、录入系统,手指在泛黄的卷宗封皮上划过,带起细微的尘埃。窗外,初秋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让室内更显沉闷。就在他准备将一摞标注着“交通肇事”的档案归入铁柜深处时,一个与众不同的牛皮纸档案袋滑落出来,掉在他的脚边。
它比其他的档案袋更厚实,颜色更深沉,边缘已经磨损起毛。引起方明注意的,是封口处那枚鲜红刺目的印章——“永久封存”。印章的印泥颜色异常鲜艳,仿佛昨天才盖上去,与档案袋本身的陈旧格格不入。封口处还贴着两道交叉的、同样鲜红的封条,上面同样盖着“绝密”字样的印章。没有案件编号,没有责任人签名,只在档案袋正面用黑色钢笔潦草地写着一行小字:“赵天宇案”。
赵天宇?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方明记忆里激起一丝涟漪。三年前,富商赵振雄的独子赵天宇酒驾肇事,致人死亡,曾轰动一时。但案子似乎很快就销声匿迹了,他当时还在法学院,只记得媒体喧嚣一阵后便再无下文。一个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为何会被永久封存?
职业的敏感和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方明环顾四周,档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只有头顶老旧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他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划开封条,尽量不破坏那枚鲜红的印章。档案袋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叠现场照片。惨烈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扭曲变形的自行车,散落一地的蔬菜水果,还有……一大片在路灯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暗沉的血迹。
照片下方是现场勘查报告和法医鉴定结论:死者刘建军,男,五十二岁,菜市场送货员。死因:重度颅脑损伤。死亡时间:三年前九月十七日晚十一点左右。报告清晰指出,肇事车辆为赵天宇名下的一辆黑色跑车,现场提取的轮胎痕迹、散落物以及目击者证词均指向赵天宇酒驾逃逸。
紧接着是警方初步调查卷宗,里面附有酒吧监控截图,显示赵天宇在事发前两小时曾大量饮酒。还有一份关键证物清单:肇事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内存卡、赵天宇当晚的血液酒精检测报告(数值远超醉驾标准)、以及酒吧服务员的目击证词。
然而,当方明翻到后续的案卷材料时,眉头越皱越紧。预审卷宗里,那份关键的血液酒精检测报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语焉不详的“样本污染,数据无效”的说明。酒吧监控录像的调取记录显示“设备故障,数据丢失”。行车记录仪内存卡在移送检察院证物室的途中登记为“意外损毁”。而那位酒吧服务员小李的证词,在正式庭审前的笔录里,竟变成了“记不清当晚情况”。
更诡异的是,庭审记录极其简短。控方因关键证据链断裂,无法形成有效指控。辩护律师以证据不足为由提出无罪辩护。最终,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判决赵天宇无罪。
方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哪里是证据不足?这分明是证据被系统性地、彻底地抹去了!一个富家子弟,一场后果严重的酒驾肇事,所有能钉死他的铁证,都在进入司法程序的关键节点前离奇消失。这背后需要多大的能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继续翻动。档案最后几页,是几张庭审结束后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死者刘建军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站在法院门口,被一群记者包围着。母亲刘桂芬,一个身材瘦小、头发花白的女人,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但方明的目光却被她死死攥住——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凝固的绝望。那绝望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方明职业性的冷静外壳,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备注:“死者家属多次上访申诉,均无果。后搬离原住址,下落不明。”
方明的手指停留在那张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铅灰色的天空,紧接着,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震得档案室的铁皮柜嗡嗡作响。雨水骤然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他慢慢合上那份沉重的档案,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粗糙的触感。“永久封存”的印章在灯光下红得刺眼。这不仅仅是一份被遗忘的卷宗,更像是一个被强行按入水底的、充满冤屈的亡魂。刘桂芬那双绝望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方明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幕笼罩下的城市轮廓模糊不清。他拿起那份“永久封存”的档案,感受着它异乎寻常的重量。一个清晰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这个案子,不该被这样埋没。
第二章 危险的试探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方明站在档案室窗前,那份标注着“永久封存”的牛皮纸档案袋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与窗外湿冷的空气交织在一起。刘桂芬那双凝固着绝望的眼睛,像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这份档案的重量,远超它本身的物理存在,它承载着一个被强行抹去的真相和一个破碎家庭的无声控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策略。将档案袋小心地放回原处,他仔细抚平了封条断裂的痕迹,尽量让它看起来未被开启。做完这一切,他才锁上档案室的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湿漉漉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第二天一早,方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他端着刚泡好的浓茶,站在副局长周正阳办公室虚掩的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周副局长特有的爽朗笑声。周正阳年近五十,身材微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是检察院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人脉极广,处事圆滑。方明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周正阳的声音带着笑意。
方明推门进去,周正阳正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什么,看到方明,他笑着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很快结束了通话。“小方啊,这么早?有事?”
“周局,打扰您了。”方明将茶杯放在桌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昨天整理档案室,看到不少积压的陈年旧案,有些案子……感觉挺可惜的。”
“哦?积案嘛,总有各种原因。”周正阳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吹了吹热气,语气随意,“有些是证据不足,有些是当事人放弃了,还有些是年代久远,查起来难度太大。怎么,发现什么特别的了?”
方明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斟酌着措辞:“昨天看到一个三年前的交通肇事案,赵天宇那个案子,您还记得吗?卷宗里有些细节……好像不太对劲。”
周正阳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神里那丝惯常的温和似乎淡了些许。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后靠,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赵天宇案啊……有点印象。那案子当时闹得挺大,不过后来法院不是判了吗?证据不足,无罪释放。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档案里显示,关键证据在移送过程中都出了问题,酒精报告样本污染,监控丢失,行车记录仪损毁……这未免太巧合了。”方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只是出于职业好奇,“我在想,是不是还有重启调查的可能?毕竟死者家属……”
“小方啊,”周正阳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的工作热情我很欣赏。但是呢,我们做检察工作的,讲究的是证据,是法律程序。法院已经终审判决的案件,没有新的、确凿的证据,重启调查谈何容易?而且,这种陈年旧案,牵扯面广,水很深。”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刚来院里不久,正是积累经验、打好基础的时候。把精力放在手头的新案子上,多学习,多沉淀,这才是正途。至于那些尘封的往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明一眼,“有时候,让它们安安静静地待在档案室里,对大家都好。”
周正阳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没有严厉的斥责,只有看似语重心长的“劝导”,却清晰地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界限。方明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明白了,周副局长不仅知道这个案子,而且态度明确——到此为止。
“我明白了,周局。谢谢您的提醒。”方明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波澜,声音平静无波。
“嗯,明白就好。去吧,好好工作。”周正阳挥挥手,重新拿起一份文件,仿佛刚才的谈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走出副局长办公室,方明只觉得走廊里的空气比档案室还要沉闷压抑。周正阳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直接,也更令人不安。那句“水很深”和“对大家都好”,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这案子背后,到底牵扯着多大的力量?
一整天,方明都有些心神不宁。他强迫自己处理手头的其他工作,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份“永久封存”的档案。下班时,天空依旧阴沉,雨已经停了,但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他拒绝了同事顺路捎他一程的好意,选择步行回家,想借着晚风理清纷乱的思绪。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光影。他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路灯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方明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有些案子,不该查的别查。”
短短九个字,像一条毒蛇的信子,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停下脚步,迅速环顾四周。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的模糊车声。他立刻回拨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机械女声。
这条短信,是警告,更是威胁。它精准地出现在他试探周副局长之后,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方明站在原地,后背渗出冷汗,晚风吹过,激起一阵战栗。他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短信消失了,但那份冰冷的恐惧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了他的意识里。
就在方明收到那条匿名短信的几乎同一时间,滨江市检察院证物保管室内,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墙角监控摄像头那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着,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凌晨时分,证物室门口的监控记录显示,一个穿着检察院后勤维修制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用一张门禁卡熟练地刷开了门禁。身影闪入室内,目标明确地走向存放监控录像备份硬盘的专用机柜。他动作麻利地打开机柜,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唯一露出的眼睛——眼神冷漠,毫无波澜。
屏幕上,代表着存储数据的进度条飞速倒退。几分钟后,屏幕上弹出“数据删除成功”的提示框。那人迅速关闭机柜,清理掉自己触碰过的痕迹,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证物室。
第二天一早,当证物管理员小张例行检查系统时,惊讶地发现,昨晚的监控录像存储出现了大段空白,尤其是凌晨时段的记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只留下系统日志里一行冰冷的记录:“系统维护,数据清理”。他挠了挠头,以为是系统故障或者后台自动维护,并未深究。那份可能记录下入侵者身影的关键证据,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三章 破碎的证词
那条被删除的短信像一块冰冷的铅,沉甸甸地坠在方明心底。连续几天,他强迫自己表现得一切如常,按时上下班,处理手头那些无关紧要的卷宗,甚至在食堂遇见周正阳时,还能挤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打招呼。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踏入检察院大楼,那种无形的、被窥视的压力就如影随形。他不再去档案室,那份“永久封存”的档案暂时被锁进了记忆深处,但刘桂芬那双绝望的眼睛,却在他每一次闭眼时更加清晰。
突破口在哪里?方明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周正阳的警告、那条匿名短信、被删除的监控数据……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而且这股力量就潜伏在他身边。重启调查暂时不可能,但他至少可以尝试接触当年的人证。卷宗里记录,事发当晚,赵天宇离开酒吧时,是酒吧服务员小李目送他上了车。小李的证词原本清晰指向赵天宇当时已有明显醉态,但后来却在法庭上含糊其辞,最终未被采信。
滨江市西区,“蓝调”酒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陈旧。方明没有穿制服,一身普通的夹克牛仔裤,混在晚高峰的人流里毫不起眼。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廉价酒精、烟草和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震耳的音乐撞击着耳膜,昏暗的灯光下人影晃动。他找了个角落的高脚凳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忙碌的服务员。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一个身形瘦削、动作麻利的年轻人,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黑色马甲制服,正端着托盘在卡座间穿梭。他就是小李,卷宗照片上那个眼神还带着点学生气的青年,如今眉宇间却添了几分疲惫和世故。方明观察着他,小李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神飘忽,尤其在给靠近吧台内侧的卡座送酒时,会不自觉地瞥一眼吧台后方那个穿着花衬衫、叼着烟、眼神锐利的男人——应该是酒吧的经理或老板。
方明耐心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小李端着空托盘走向吧台内侧的通道,看样子是去后厨。他放下只喝了一半的啤酒,起身跟了过去。通道狭窄,堆放着空酒箱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残渣和清洁剂混合的怪味。小李刚把托盘放进水池,一转身,差点撞上方明。
“对不起……”小李下意识地道歉,抬头看清方明的脸时,却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先生,这里是员工区域,客人不能进来。”
“李伟?”方明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不高,但在嘈杂音乐被隔绝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李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警惕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瓷砖墙面。“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市检察院的方明。”方明掏出证件,在他眼前快速晃了一下,随即收起,“关于三年前那个案子,赵天宇酒驾肇事案,有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一下。”
小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处乱瞟,最后又落回方明脸上,充满了恐惧。“那……那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法院都判了,跟我没关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利。
“卷宗里显示,你当时作证说看到赵天宇离开时走路不稳,说话含糊,有明显醉酒迹象。”方明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但后来在法庭上,你改口了。为什么?”
“我……我记错了!”小李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围裙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天晚上人太多,我忙晕了,可能看错了人……对,肯定是我记错了!警官,不,检察官同志,我真的记不清了!求你别再问我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颤抖。
“记错了?”方明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小李几乎喘不过气,“一个关键证人,在涉及人命的案子里,一句‘记错了’就推翻了之前的证词?李伟,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真的只是记错了吗?”
小李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通道入口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哀求。他急促地喘息着,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击垮了,他双手捂住脸,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他们……他们找过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颤抖,“就在开庭前……他们……他们给我看了照片……我妹妹……她才上初中……他们……他们说……”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拼命摇头,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求求你……放过我吧……”
通道里昏暗的灯光下,小李蜷缩在角落,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个被恐惧彻底碾碎的破布娃娃。方明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收到那条匿名短信时更甚。照片?妹妹?赤裸裸的威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掩盖,而是动用暴力手段对证人的直接控制和恐吓!
方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怒和寒意。他蹲下身,声音放得极低:“小李,看着我。”小李泪眼模糊地抬起头。“保护好自己和你妹妹,”方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今天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记住,活着最重要。”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起身迅速离开了通道。
走出酒吧后门,潮湿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方明心头的沉重。小李崩溃的哭诉和那无法言说的恐惧,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快步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只想尽快回到那个相对封闭的办公室空间,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方明反手锁上,靠在门板上长长吁了口气。他走到办公桌前,习惯性地伸手去拉中间那个存放个人物品的抽屉——抽屉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方明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很清楚,早上离开时,他特意将所有抽屉都关严实了。他屏住呼吸,缓缓拉开抽屉。里面原本整齐码放的笔记本、钢笔、几本法律书籍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常用的那支黑色签字笔,笔帽的方向反了;一本卷宗夹的边缘,多了一道不明显的折痕;最底下,他存放备用现金的信封,虽然还在原位,但封口处细微的褶皱显示它曾被打开过。
有人进来过。翻动了他的东西。而且做得非常小心,试图伪装成原样,却逃不过主人的眼睛。
方明站在原地,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而他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将他紧紧包围。
第四章 暗流涌动
方明的手指悬在抽屉把手上方几毫米处,指尖能感受到金属冰冷的触感。他没有立刻关上它,而是任由那道缝隙敞开着,像一道无声的伤口。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办公室的寂静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窗外遥远城市背景噪音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窥探感。
他们翻过了。翻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谨慎,试图抹去痕迹,却终究留下了破绽。那支笔,那本卷宗,那个信封……每一个细微的错位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这不是警告,这是宣告——宣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野之内,宣告他自以为隐秘的行动,不过是透明玻璃缸里的徒劳挣扎。
他缓缓关上抽屉,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然后,他走到窗边,没有拉开百叶帘,只是透过缝隙向下望去。夜色中的城市车流如织,霓虹闪烁,一切如常。但方明知道,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灯火之下,潜藏着能轻易碾碎小李那样小人物的巨兽。它刚刚伸出了爪子,在他最私密的空间里留下了爪痕。
小李崩溃的脸和妹妹的照片在脑海中交替闪现。他们连一个酒吧服务生的妹妹都能精准定位,用最卑劣的手段胁迫……那么,那位失去独子的母亲呢?刘桂芬。方明的心猛地揪紧。他不能再等了。办公室已不再安全,任何书面记录都可能成为靶子。他必须尽快见到她,赶在对方的手伸得更长之前。
两天后,一个阴沉的下午。方明没有开自己的车,在距离目的地两个街区外就下了出租车。他压低了帽檐,混入老旧居民区的人流。筒子楼斑驳的外墙诉说着岁月的痕迹,楼道里弥漫着潮湿和油烟混合的气味。他敲响了四楼尽头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
门开了一条缝,刘桂芬苍老憔悴的脸出现在门后。她的眼睛浑浊,带着长期失眠的痕迹,但在看清方明帽檐下的脸时,那浑浊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覆盖。
“方……方检察官?”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刘阿姨,是我。”方明迅速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抱歉,冒昧打扰。”
狭小的客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唯一的装饰是墙上挂着的青年遗像,照片里的男孩笑容阳光。方明的心沉甸甸的。他注意到刘桂芬的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您……您是为了我儿子的事?”刘桂芬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飞快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和窗户。
“是。”方明没有绕弯子,他压低声音,“刘阿姨,我最近在重新梳理一些旧案细节。关于您儿子的案子,除了卷宗里记载的,您……您还知道些什么吗?任何细节,任何可能被忽略的东西?”
刘桂芬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方明几乎以为她不会开口。然后,她慢慢地走到遗像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相框边缘,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儿子。
“有……”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出事那天……有个开夜班出租车的张师傅……他,他看见了。”
方明的心跳骤然加速:“张师傅?他看见了什么?”
“他说……他说他正好路过,看到那车……那车像疯了一样冲过来……”刘桂芬的声音哽咽起来,她用力吸了口气,“他……他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后来,后来他还用手机……拍下来了……”
“拍下来了?!”方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他猛地站起身,又强迫自己坐下,声音压得更低,“那视频呢?张师傅现在在哪?”
刘桂芬的脸上瞬间爬满了恐惧和绝望。“没了……都没了……”她摇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出事没多久……就有人找到他……把东西……都拿走了……张师傅吓坏了……后来……后来听说他连出租车都不开了……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猛地抓住方明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方检察官!你……你别查了!真的别查了!那些人……那些人惹不起的!我儿子……我儿子已经没了……我不想再害了别人……更不想害了你啊!”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方明反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那刺骨的寒意一直传递到他心底。“刘阿姨,您放心。”他的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告诉我张师傅的全名,还有他以前开出租的公司,这就够了。其他的,交给我。”
离开筒子楼时,阴沉的天空飘起了冰冷的雨丝。方明拉高衣领,快步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警惕。张师傅。行车记录仪。手机视频。这些关键证据在三年前就被强行抹去,手法和小李的遭遇如出一辙——精准、高效、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但这条断掉的线,是方明目前能找到的最直接的突破口。
第二天一早,方明出现在市交警支队事故处理科。他需要调阅当年事故现场的原始勘查记录,特别是关于目击证人的部分,希望能找到关于张师傅的更多信息。接待他的是事故科科长王海,一个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
“哎呀,方检察官,稀客稀客!”王海热情地起身相迎,亲自给方明倒了杯水,“是为了三年前环城路那个案子吧?卷宗我们这边都有存档,我这就让人去调。”
王海的笑容很标准,语气也很热情,但方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当他说出“环城路”和“三年前”这几个字时,王海倒水的动作有极其短暂的停顿,眼神也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那是一种被突然触及敏感神经的下意识反应。尽管他很快用更热情的笑容掩盖过去,但那一瞬间的僵硬没能逃过方明的眼睛。
档案很快被送来了。王海坐在方明对面,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全力配合的姿态。“方检察官,您慢慢看,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问我。”
方明仔细翻阅着厚厚的卷宗。现场照片、勘查笔录、车辆鉴定报告……内容详实,程序看似完备。但在目击证人记录一栏,只有寥寥几笔,提到了酒吧服务员小李和另外两个路人模糊不清的证词,关于出租车司机张师傅的记录,只字未提。
“王科长,”方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海,“这份记录里,似乎少了一位关键的目击者。据我所知,当时有一位开夜班出租车的张师傅,就在事故现场附近,他应该看到了全过程,甚至可能用设备记录了下来。为什么这里没有他的询问记录?”
王海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交叉的双手拇指却不易察觉地互相搓动了一下。“张师傅?”他微微蹙眉,作思索状,“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方检察官,您也知道,这种交通事故,现场往往比较混乱,目击者的说法有时候也未必完全准确。当时我们可能也联系过他,但也许他提供的信息价值不大,或者后来联系不上了,就没详细记录在正式卷宗里。毕竟,最终法院判决依据的是更确凿的证据链嘛。”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但方明注意到,当他说“价值不大”和“联系不上”时,眼神有瞬间的飘忽,避开了方明的直视。而且,他放在桌上的手,食指正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透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这样。”方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合上卷宗,“那麻烦王科长,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当年负责现场勘查的具体是哪些警员?还有,这位张师傅的联系方式或者他当时所属的出租车公司信息,你们系统里应该还有备案吧?”
王海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勉强。“这个……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当年的经办警员有的调走了,有的退休了。至于张师傅的信息……”他摊了摊手,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系统几经升级换代,很多老旧数据可能都丢失了。要不这样,方检察官,您留个联系方式,我让下面的人尽力去翻翻旧档案,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那就麻烦王科长了。”方明站起身,没有再多问。王海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他在回避,在推脱。那瞬间的紧张和闪烁的眼神,绝非一个处理正常查询的科长该有的表现。
走出交警支队大楼,冰冷的空气让方明精神一振。王海这条线,暂时断了,但并非毫无收获。他的异常反应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印证了方明之前的猜测——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网,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广,连交警系统内部都有人被这张网笼罩着。
回到检察院,刚踏进办公大楼,方明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走廊里原本低声交谈的同事,在他经过时,声音会不自觉地压低或干脆停止,投来的目光也变得复杂,带着探究、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他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却在经过茶水间时,清晰地捕捉到了里面飘出的只言片语。
“……太急了……刚来没多久就想翻旧案……”
“……听说周局都不太赞成……”
“……年轻人嘛,想立功心切可以理解,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搞不好会惹麻烦的……”
声音压得很低,但“急功近利”这个词,像一根针,清晰地刺入方明的耳中。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方明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刘母绝望的泪水,王海闪烁的眼神,茶水间里飘来的闲言碎语……还有抽屉里那被翻动过的痕迹。一股冰冷的暗流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悄无声息,却带着足以将人吞噬的力量。他们不仅在监视他,更开始在舆论上孤立他,试图将他塑造成一个不顾大局、急功近利的麻烦制造者。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玻璃窗映照得光怪陆离。方明走到窗边,看着那片璀璨的灯火。在这片灯火之下,真相被掩埋,证词被篡改,证据被抹去,而试图追寻真相的人,正被一张无形的网,一点点收紧包围。
他拿起桌上那支笔帽被调换方向的黑色签字笔,在指间缓缓转动。笔身冰凉。
第五章 消失的录像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明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笔帽错位的签字笔,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入心底。走廊外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隔着磨砂玻璃门,带着审视、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茶水间的闲言碎语像无形的标签,正被悄然贴在他的背上——“急功近利”。
他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王海的闪烁其词,茶水间的议论,抽屉里的痕迹……这些都印证了他的处境,但动摇不了他的决心。刘桂芬枯瘦的手、绝望的眼神,还有墙上那张年轻的笑脸,才是此刻唯一清晰的坐标。张师傅,那个消失的出租车司机,是这条断线上唯一可能抓住的线头。
寻找张师傅的过程必须极其谨慎。方明没有动用任何检察院的官方渠道,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通过一个在出租车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同学,辗转打听。几天后,一个地址传到了他的备用手机上:城西老工业区边缘,一片等待拆迁的破败平房区。
方明再次选择了最不起眼的出行方式。他换下制服,穿上最普通的夹克,搭乘公交车,在距离目的地两站地就下了车。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灰蒙蒙的质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狭窄的巷子两旁是低矮的砖房,墙皮剥落,门窗紧闭,许多房屋的门窗已经被木板钉死,透着一股衰败的死寂。他按照地址,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门牌号模糊不清,院子里堆满了废弃的杂物。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加重了力道,铁门发出沉闷的回响。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锁被打开的“咔哒”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写满警惕的脸。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眼神浑浊而惊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张师傅?”方明压低声音问道。
男人身体明显一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上下打量着方明,充满了不信任。“你找谁?我不认识什么张师傅。”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刘桂芬让我来的。”方明没有绕弯子,直接说出了那个能撬开对方心防的名字,“关于三年前环城路的那起车祸。”
听到“刘桂芬”和“环城路”,男人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抓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最终,那扇铁门被拉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进……进来吧。”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陈设极其简陋,一张旧桌子,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旧的编织袋。张师傅没有开灯,只是示意方明坐下,自己则局促地站在一旁,双手不停地搓着裤缝。
“张师傅,”方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刘阿姨告诉我,出事那天晚上,你正好路过环城路,看到了车祸经过?”
张师傅的身体抖了一下,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方明。“是……是路过。”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听说,你当时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开着?还……用手机拍了东西?”方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刺中了张师傅。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拍!什么都没有!”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张师傅,别怕。”方明放缓了语速,声音沉稳有力,“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检察院的,只想弄清楚真相,给死者一个交代。刘阿姨的儿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交代?”张师傅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谁给我交代?我开了半辈子出租,安安分分,就那天晚上……就那天晚上……”他的声音哽咽了,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看见了!清清楚楚!那车开得跟疯了一样!直接就把那孩子撞飞了!我的记录仪……我的记录仪拍下来了!我……我下车的时候,手抖得厉害,还拿手机……拍了几张……”
他猛地停住,仿佛被自己的话烫到了,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神慌乱地扫向紧闭的门窗,仿佛外面随时会有人破门而入。
“那东西呢?”方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切,“记录仪的内存卡?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
“没了!都没了!”张师傅用力摇着头,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第二天……就第二天下午……我刚出车回来……家里就来了两个人……穿黑衣服的……他们……他们直接闯进来……什么话也不说……就把我记录仪的卡……还有我的手机……抢走了!”
他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他们……他们翻我的东西……像在自己家一样……最后……最后扔给我一沓钱……说……说这是买我东西的钱……让我管好自己的嘴……要是敢乱说一个字……”他猛地打了个寒噤,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后来呢?”方明追问。
“后来?”张师傅的眼神空洞,“我……我哪还敢开出租?我连家都不敢回……躲到乡下亲戚家……过了大半年……风声好像没那么紧了……才偷偷摸摸回来……可这地方……也快拆了……”他环顾着这间破败的小屋,脸上是彻底的麻木和绝望,“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方明的心沉到了谷底。又一个关键证据,以同样蛮横、高效的方式被抹去。黑衣人,现金交易,赤裸裸的威胁——手法和小李的遭遇如出一辙。这条看似最有希望的线索,再次断在了三年前那个下午。
离开那片死寂的拆迁区,方明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张师傅那张被恐惧彻底摧毁的脸,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但他没有时间沮丧。交通指挥中心,是另一个必须去碰的地方。如果当年路口的监控探头捕捉到了事故过程,那将是无法被个人轻易抹除的铁证。
第二天,方明来到了市交通指挥中心。巨大的监控屏幕上,城市各主要路口的实时画面不断切换,一派繁忙景象。接待他的是技术科的一位年轻科员。
“调取三年前环城路与建设大道交叉口,晚上十点左右的监控录像?”年轻科员在电脑上操作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奇怪……系统里显示……那段记录……标注为‘系统故障’。”
“系统故障?”方明的心猛地一沉,“具体什么故障?能修复吗?或者有没有备份?”
科员摇摇头,一脸爱莫能助:“时间太久了。记录显示当时存储服务器出现了异常,导致该时段该路口的监控数据全部丢失。我们这边只有这个故障记录,原始数据……无法恢复,也没有备份留存。”他指着屏幕上一条简短的状态记录,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数据丢失(系统故障)”。
“所有路口的监控都正常,偏偏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的数据丢失了?”方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年轻科员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这个……当时的技术条件可能有限,偶尔出现数据丢失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确实没办法了。”
方明没有再追问。他看着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系统故障”记录,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行车记录仪被抢走,手机视频被夺去,现在连最该保存完好的官方监控记录,也“恰巧”在那个关键时段“系统故障”了。所有的痕迹,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在事发后不久,以不同的方式,干净利落地抹除殆尽。
走出交通指挥中心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方明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却感觉置身于一片冰冷的荒漠。张师傅绝望的泪水,技术科员公式化的回答,还有那标注着“系统故障”的冰冷屏幕……像一块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深处。那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嘲弄地注视着他所有的徒劳挣扎。所有的路,似乎都走到了尽头。证据,消失了。录像,消失了。希望,也仿佛正在一点点消失。
第六章 权力网络
方明站在喧嚣的十字路口,阳光刺眼,车流不息,却驱不散他心底那片冰冷的荒漠。张师傅绝望的泪水,技术科员公式化的回答,屏幕上冰冷的“系统故障”字样,像无数根细针,反复刺扎着他紧绷的神经。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官方渠道的证据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在三年前就将真相彻底抹去。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起档案室里刘桂芬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想起墙上那张年轻的笑脸。不,不能放弃。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份沉重的无力感驱散。既然明路不通,那就只能走暗线。
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陈默。大学时的下铺兄弟,毕业后没进体制,一头扎进了当时还方兴未艾的汽车电子维修行业,如今已是滨江市几家大型连锁汽修店的老板,人脉路子都野得很。最重要的是,他信得过。
方明没有回检察院,而是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用备用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私人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哪位?”陈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爽朗。
“老陈,是我,方明。”方明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背景噪音迅速变小,陈默的声音也严肃起来:“老方?你这声音……出什么事了?”
“我需要你帮忙查点东西,很敏感。”方明言简意赅,“三年前,环城路建设大道路口,晚上十点左右,一辆车牌尾号668的黑色奔驰S级,行车记录仪的数据。车主是赵天宇。”
“赵天宇?”陈默的声音明显凝重了,“那个赵振雄的儿子?老方,你查他干嘛?这浑水……”
“我知道。”方明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人命关天,老陈。我需要那晚的记录,尤其是事故发生前后那一段。官方记录全没了,这是最后的希望。”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陈默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方明的心悬着,他能理解老友的顾虑。赵家在滨江的能量,绝非普通商人可比。
“操!”陈默低骂了一声,“行,我试试。但你别抱太大希望,都三年了,记录仪的内存卡可能早就被覆盖或者销毁了。而且,赵家的车……保养维修记录不一定好查。”
“我明白,尽力就好。”方明心头微松,“注意安全,别留痕迹。”
“放心,我有数。等我消息。”陈默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方明在检察院的日子更加如履薄冰。周正阳副局长看他的眼神愈发深沉,带着一种审视和警告的意味。同事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与他交谈时多了几分客套的疏离。他强迫自己按部就班地处理其他案件,将那份焦灼深埋在心底,像一头蛰伏的困兽,等待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微光。
第四天傍晚,方明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他那间冷清的单身公寓,备用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陈默发来的加密邮件,只有一个云盘链接和一串复杂的密码。
方明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输入链接和密码。一个加密文件夹跳了出来,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标注着日期和时间——正是三年前那个致命的夜晚。
他点开视频。
画面是行车记录仪的第一视角,显示着车辆前方和两侧的部分景象。时间显示晚上9点47分,车辆行驶在一条灯火通明的道路上,速度平稳。车内音响播放着节奏感强烈的电子乐,偶尔能听到后排传来年轻男女的嬉笑喧哗声,夹杂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天宇哥,慢点开!这酒劲儿上来了!”一个年轻男声带着醉意喊道。
“怕什么!这路又宽又直!”一个熟悉又嚣张的声音响起,正是赵天宇。镜头微微晃动,显示车辆猛地加速,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就是!天宇哥的车技还用说?”另一个声音谄媚地附和。
“诶,听说等下‘皇朝’那边新来了几个妞儿?哥几个去乐呵乐呵?”又一个声音响起。
“那必须的!今晚不醉不归!”赵天宇的声音拔高,带着亢奋,“我爸刚跟张副省长的公子谈完事,心情好着呢!这点小事算什么!”
“张公子?哪个张公子?张启明?”有人追问。
“废话!还能有哪个张公子?”赵天宇的语气带着炫耀,“刚在‘云顶’吃完饭下来,人家那排场……”
视频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充斥着酒精和荷尔蒙的气息。方明却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张启明!滨江常务副省长张立峰的独子!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案件上空的层层迷雾。
赵天宇在事发当晚,竟然是与张启明在一起!而且听他炫耀的语气,赵振雄与张副省长之间,显然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这绝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和证据湮灭案,背后牵扯的,是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络!难怪所有的证据都能被如此高效、彻底地抹除!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他强忍着震惊和寒意,继续拖动进度条。视频画面陡然变得混乱,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碰撞声、玻璃破碎声、女人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画面剧烈晃动、旋转,最终定格在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歪斜的路灯杆上。虽然记录仪没有直接拍到撞击瞬间,但这混乱的场景和声音,足以印证事故发生的惨烈!
方明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这就是铁证!赵天宇酒后驾车、超速行驶的铁证!还有他与张启明关系的旁证!
他立刻拿出加密U盘,准备将这份至关重要的视频备份。就在这时,公寓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方明浑身一僵,警惕地看向门口。这个时间,谁会来找他?他迅速合上笔记本电脑,走到猫眼前向外望去。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楼道里昏黄的灯光。
他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门口的地垫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
方明的心猛地一沉。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捡起信封,入手有些分量。关上门,反锁,他回到客厅,深吸一口气,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几张照片滑落出来,散落在茶几上。
方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看到行车记录仪视频时更加剧烈。
照片上,是他。
地点是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他穿着便服,手里提着一个水果篮,正站在一间病房门口,侧身和里面的人说着话。拍摄的角度很刁钻,显然是躲在远处偷拍的。照片清晰地拍到了病房门牌号——612,以及他脸上带着忧虑和疲惫的神情。
那是他母亲的病房。
他每周都会抽时间去看望住院的母亲。这是他的软肋,是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角落。
而现在,这个秘密,被人赤裸裸地拍了下来,送到了他的面前。
方明死死攥着那几张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威胁升级了。对方不再只是警告和阻挠,而是将冰冷的刀锋,抵在了他最在乎的人的咽喉上。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在那片璀璨之下,一张无形的、由金钱和权力编织的巨网,正带着森然的寒意,向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缓缓收紧。
第七章 内部审查
方明在冰冷的公寓里站了许久,直到攥着照片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失去知觉。窗外霓虹的光影透过百叶窗缝隙,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母亲在病床上沉睡的面容与照片中那个模糊的门牌号反复重叠,每一次闪回都让他的胃部痉挛般抽紧。他最终将照片锁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钥匙扔进厨房下水道的瞬间,金属撞击管壁的声响空洞得令人心悸。
第二天踏入检察院大楼时,方明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下颌绷紧,试图将昨夜浸透骨髓的寒意锁在表皮之下。走廊里投来的目光似乎比往日更密集,那些刻意压低的交谈在他经过时戛然而止,只留下空气里悬浮的、无声的审视。他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办公室,却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脚步凝滞。
周正阳副局长背对着他,负手站在窗前。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惯常的温和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复杂情绪的凝重。他身后站着两名穿着深色西装、胸前别着银色徽章的男人,表情是职业化的肃穆。
“方明同志,”周正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平稳,“这两位是市纪委派驻我院纪检组的同志。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了解。”
为首的年长纪检干部向前一步,递出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方明同志,根据群众实名举报和初步核查线索,反映你在办理案件过程中存在收受案件当事人贿赂的重大违纪嫌疑。依据相关规定,经批准,现决定对你进行立案审查。审查期间,暂停你的一切职务和工作,请立即移交工作证件、办公室钥匙及所有与工作相关的物品,并按要求在规定时间、地点接受谈话。”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在方明紧绷的神经上。他感觉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接过文件,目光扫过那几行打印出来的冰冷文字,举报内容、立案依据、处理决定……白纸黑字,清晰得不容辩驳。他抬眼看向周正阳,对方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在窗外的某一点。
“周局……”方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周正阳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明,组织程序,理解一下。清者自清,配合调查,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照顾一下家里。”
最后半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方明强装的镇定。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文件,纸张边缘深深嵌入掌心。他沉默地掏出检察官证和工作钥匙,放在桌面上,动作机械而僵硬。两名纪检干部上前,仔细清点、登记,将证件和钥匙收进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声音。
他被“请”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身后那扇厚重的木门缓缓合拢,隔绝了他熟悉的一切。走廊里,林小雨抱着一摞卷宗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担忧。方明只对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便在那两名纪检干部的“陪同”下,走向那间专门用于审查谈话的、没有窗户的小会议室。
接下来的两天,是车轮战般的谈话。同样的问题,被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语气反复询问。受贿的时间、地点、金额、方式,对方是谁,钱物去向……方明一遍遍重复着“没有”、“从未”、“纯属诬告”。他否认得斩钉截铁,但内心的焦灼如同野火燎原。他知道对手是谁,更清楚对方的目的——将他彻底踢出局,让那尘封的真相永远不见天日。每一次被追问细节,他都能感觉到那张无形的网在收紧,而母亲病房的照片,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三天下午,他被允许暂时离开指定的留置地点,但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住所,通讯工具上交,并被告知随时等候传唤。回到那间骤然变得空旷冰冷的公寓,方明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剥离职业身份后的巨大空洞和无力。他枯坐在沙发上,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深夜,万籁俱寂。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阳台方向传来。方明猛地警觉,悄无声息地靠近落地窗。借着楼下路灯微弱的光,他看见林小雨纤细的身影紧贴着外墙,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阳台花盆下的一块松动的砖。
方明迅速打开阳台门。林小雨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闪身进来,迅速拉上窗帘,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她将一个用黑色胶带缠得严严实实的U盘塞进方明手里,指尖冰凉。
“他们查得很严,办公室、电脑都被封了,我找不到机会。”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这是陈默给你的那个视频备份……我偷偷藏起来的。还有……”她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A4纸复印件,“这是他们作为‘关键证据’提交给纪检组的所谓‘受贿清单’复印件,上面有举报人的‘签名’。”
方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打开电脑,插入U盘,确认那份至关重要的行车记录仪视频安然无恙。然后,他展开那张复印件。清单罗列着虚构的时间、地点和金额,末尾是一个潦草的签名——“李国华”,旁边还按着一个模糊的红色指印。
“李国华?”方明皱眉,这个名字很陌生。
“我查了,”林小雨凑近屏幕,指着那个签名,“系统里根本没有叫李国华的案件当事人记录。而且……”她点开电脑上一个图像处理软件,将签名区域放大到极致,“你看这里,笔画的转折处,还有这个指印的边缘……”
方明凝神细看。在超高倍放大下,那看似连贯的签名笔画,在几个关键的转折点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抖动和拼接痕迹,像是用不同笔触的碎片拼凑而成。而那个指印,边缘过于清晰平滑,缺乏真实按压时该有的皮肤纹理扩散感,更像是从别处复制粘贴过来的图像。
“伪造的?”方明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林小雨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绝对是!他们连签名和指印都敢伪造!这份所谓的‘铁证’,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方明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漏洞百出的签名,一股混杂着愤怒和希望的激流猛地冲上头顶。恐惧依然存在,母亲病房的照片带来的寒意并未消散,但此刻,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对手并非无懈可击,他们急于将他置于死地,却在这份精心构陷的证据上,留下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幕。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有冰冷的恐惧,而是燃起了一簇幽暗却无比执拗的火光。
第八章 绝地反击
窗外的城市沉入后半夜的死寂,霓虹熄灭后只余路灯昏黄的光晕。方明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放大到像素颗粒的伪造签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次叩击都像在丈量他与深渊的距离。林小雨的呼吸还未完全平复,她紧贴着窗帘边缘,警惕地扫视着楼下空旷的街道。
“不能在这里查,”方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淬火后的冷硬,“他们既然能摸到我妈病房,这里也不安全。”
林小雨点头,眼神扫过方明书桌:“U盘和复印件必须转移。”
方明起身,从书架最底层抽出一本厚重的《刑法学原理》,书脊早已磨损。他熟练地撬开书页内侧的硬壳夹层,将U盘和那张折叠得只剩指甲盖大小的复印件塞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决绝。
“网吧,”他合上书,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小雨,“老城区,没有监控的那种。用现金。”
天光微亮时,方明裹着一件不起眼的旧夹克,帽檐压得很低,走进了城南一家烟雾缭绕的网吧。空气里混杂着泡面和廉价香烟的味道。他选了最角落一台屏幕闪烁的机器,投下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开机,插入那个从书里取出的U盘。
屏幕上,赵天宇那辆嚣张的跑车影像再次滚动起来。方明的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快敲击,画面被一帧帧定格、放大。他不再看那场惨烈的车祸,目光死死锁住跑车后方模糊的背景——那是一家名为“云顶”的私人会所招牌,霓虹灯勾勒出半个残缺的“顶”字。时间戳显示,事故前四十七分钟,赵天宇的车驶离了那里。
方明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结案报告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聚会后”,地点被模糊处理成“某娱乐场所”。他深吸一口气,烟草和汗味呛得喉咙发痒。他退出视频,打开一个界面简陋的工商信息查询网站,输入“云顶会所”。法人代表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注册资本少得可怜。他眯起眼,鼠标滚轮向下滑动,在密密麻麻的变更记录里,捕捉到一个几乎被忽略的节点——两年前,一家名为“恒通商贸”的公司曾短暂持有过它51%的股权,而“恒通商贸”的股东名单里,赫然躺着一个他熟悉的名字:赵永坤。赵天宇的父亲。
线索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方明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调出内部案件协查系统里那个被封存的账号——权限虽被冻结,但历史查询记录还在。他凭着记忆,输入“恒通商贸”,关联查询。屏幕上瞬间弹出十几条转账记录,时间跨度长达五年,金额不大,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收款方账号前缀,清一色带着市司法系统的特征码。交警事故科、检察院技术处、甚至……法院执行局。几个名字跳入眼帘,其中就有事故科那位神色异常的王科长。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战栗的亢奋。对手庞大,但并非无迹可寻。他截下关键页面,存入另一个加密U盘。关机,起身,将座椅推回原位的动作带着孤注一掷的平静。
接下来的一周,方明像一尾潜入深水的鱼。他频繁更换公用电话,用暗语联系了省报的大学同学郑磊。郑磊在政法口跑线多年,嗅觉敏锐。“材料给我,”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压抑的兴奋和凝重,“但要快,要准,打蛇七寸。”
三天后,一篇题为《天价跑车背后的幽灵股东与神秘转账》的调查报道,悄然出现在一家颇具影响力的网络论坛深度版块。报道隐去了关键人名,用“赵某”、“王某”代称,但“恒通商贸”、“云顶会所”的名字清晰可见,转账记录的截图马赛克处理了账号尾号,却保留了收款方单位前缀和转账日期。报道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起初只是小范围的涟漪,随即被嗅觉灵敏的媒体迅速转载、发酵。“司法腐败”、“富二代特权”、“尘封命案”……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标签被贴上,舆论的怒火被瞬间点燃。
方明躲在城中村一间廉价旅馆里,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新闻评论员的激愤言辞和网络上的滔天民意。手机早已关机,他靠着一台二手收音机接收着外界的风暴。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短促,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是林小雨的节奏。
方明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悄无声息地移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门外站着两个男人,西装革履,面无表情。为首的中年男人气质沉稳,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方检察官,”门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板,“我们没有恶意。赵先生派我们来的,想和您谈谈。有些误会,或许可以心平气和地解决。”
方明没有开门,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手心里全是冷汗。门外的人似乎也不急,静静等待着。
“赵先生很欣赏方检察官的能力和坚持,”那声音继续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路走得太急,容易伤到自己,也容易……连累家人。赵先生的意思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只要方检察官愿意到此为止,赵家可以保证,您母亲会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您个人的前途……也绝不会止步于此。”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文件袋里,是一份协议草案和一点心意。方检察官不妨看看,再作决定。毕竟,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给家人一个保障。”
脚步声远去,文件袋被轻轻塞进了门缝。
方明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他盯着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牛皮纸袋,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着诱惑与威胁交织的灼热气息。窗外的城市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和解?后路?他眼前闪过刘母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闪过照片上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年轻人,闪过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伪造的签名“李国华”。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牛皮纸袋边缘。
第九章 生死抉择
指尖触碰到牛皮纸袋粗糙表面的瞬间,方明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伤。他盯着那静静躺在地上的东西,里面装着的不是和解,是灵魂的卖身契。门外早已空无一人,走廊里死寂无声,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在狭小的旅馆房间里回荡。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弯腰去捡那个袋子,只是用脚尖将它轻轻踢到墙角阴影里,像踢开一具令人作呕的尸体。
接下来的几天,方明像一头被围猎的困兽,在无形的罗网中左冲右突。舆论风暴愈演愈烈,赵家控制的媒体开始疯狂反扑,指责他“捏造事实”、“恶意构陷”,甚至翻出他停职审查的旧账,暗示他因个人失意而报复社会。压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林小雨的电话也变得时断时续,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警惕。
这天下午,方明不得不冒险出门,去城郊一家私人诊所更换手臂上被玻璃划伤的纱布——那是几天前一次“意外”的纪念。诊所的医生手法熟练,沉默寡言,只是在他离开时,低声提醒了一句:“最近路上不太平,方先生小心些。”
方明道了谢,拉开车门坐进他那辆不起眼的旧轿车。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他发动车子,汇入城郊公路的车流。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熟悉每一个弯道。然而,就在他驶过一段相对僻静、两侧是茂密绿化带的路段时,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脊背。
后视镜里,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越野车,不知何时贴了上来,距离近得能看清驾驶座上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模糊侧脸。方明的心脏骤然缩紧,脚下油门下意识地深踩下去。旧车的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速度却提升有限。
黑色越野车猛地加速,车头凶狠地撞向方明车尾的左侧!
“砰!”
巨大的撞击力让方明的车瞬间失控,方向盘在他手中剧烈地扭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他死死把住方向,试图稳住车身。但对方显然不打算给他机会。越野车再次加速,这一次是更凶狠的右侧撞击!
天旋地转。
方明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翻滚。金属扭曲的巨响震耳欲聋,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安全气囊带着刺鼻的气味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车子翻滚着冲下路基,撞断几棵小树,最终四轮朝天地卡在一片泥泞的沟壑里。
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意识在眩晕的边缘挣扎。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他费力地睁开眼,透过破碎的车窗,看到那辆黑色越野车在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两个同样戴着口罩的身影跳下车,快步朝这边走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冷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方明用尽全身力气,摸索着解开安全带,身体在扭曲变形的驾驶舱里艰难挪动。他摸到了副驾驶座下那个硬物——是那本《刑法学原理》,夹层里的U盘还在。他死死攥住书脊,用肩膀顶开严重变形的车门,不顾一切地滚了出去,跌进冰冷的泥水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方明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向路边的密林。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被消音器处理过的枪响,子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打在树干上,溅起一片木屑。他不敢回头,肺部像要炸开,拼尽全力在杂乱的灌木丛中奔跑、躲藏,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和引擎声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方明才敢停下,背靠着一棵粗壮的老树滑坐在地。雨水不知何时开始落下,冰冷的雨点打在他滚烫的脸上,混合着血水和泥浆。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愤怒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将他撕裂。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用。没有未接来电,只有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最后一次机会。悬崖勒马,升任处长,既往不咎。否则,下次不会再有沟壑救你。”
雨水冲刷着屏幕上的字迹,也冲刷着他脸上的污血。处长?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那看似光明的坦途,不过是铺设在深渊之上的薄冰。他低头,看着怀里那本被泥水浸透、封面破损的《刑法学原理》,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书还在,里面的东西还在。
他没有回复那条短信,只是挣扎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一瘸一拐地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刺骨,却也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旅馆,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地方——刘桂芬的家。
那间位于老旧小区顶楼的小屋,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悲伤。刘桂芬看到他满身泥泞、额头带伤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连忙把他让进屋,手忙脚乱地去找毛巾和热水。
“方检察官,您这是……”她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担忧。
“没事,摔了一跤。”方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伤口被热水一激,疼得他微微皱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客厅墙壁正中央。那里,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整洁的工装,笑容腼腆而干净,眼神里是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光。那是刘建军,三年前那个雨夜,被赵天宇的跑车夺去生命的年轻人。
照片下方,是一个小小的香炉,插着几支燃尽的香。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无尽的哀思和等待。
刘桂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默默地走到照片前,拿起三支新香,颤抖着手点燃,插进香炉。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庞。
方明静静地站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他看着刘桂芬佝偻的背影,看着她花白的头发,看着她对着儿子照片时那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恸。三年来,这个失去独子的母亲,就守着这张遗像,守着这份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在绝望中等待着一个渺茫的公道。
他口袋里那张冰冷的U盘,此刻却像烙铁一样滚烫。里面存储的,不仅仅是转账记录和视频截图,更是撕开这张权力黑幕的唯一利刃,是眼前这位母亲苦等了三年的微弱希望。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只有两个字:“考虑?”
窗外,雨势渐大,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方明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刘建军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刘桂芬那被生活压垮却仍在无声坚持的背影。所有的恐惧、犹豫、对所谓“前途”的权衡,在这一刻被彻底烧成了灰烬。
他掏出手机,没有理会那条新信息,而是迅速拨通了一个加密通讯软件。屏幕亮起,联系人列表里只有一个名字——郑磊(省纪委)。他点开对话框,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一瞬,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将那个加密文件包拖进了发送框。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微微颤抖。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紧接着是滚滚雷声。方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他按下了发送键。
第十章 正义天平
指尖离开屏幕的瞬间,方明感觉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他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在地。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个小小的“已发送”提示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加密文件包带着三年沉冤的重量,消失在数字洪流之中,奔向那个他几乎不敢奢望的终点。
刘桂芬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里的毛巾:“方检察官?您……您怎么了?”她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不解,目光在他惨白的脸和那部紧攥着的手机之间来回游移。
方明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他勉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额角渗出的冷汗和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出卖了他。肋骨的钝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生死时速的逃亡。他闭上眼,雨声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发送了,没有回头路了。等待他的,要么是雷霆万钧的正义之锤,要么,就是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窗外单调的雨声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方明靠在墙角,意识在疼痛和疲惫中浮沉。刘桂芬不敢多问,只是默默端来一杯热水放在他手边,然后回到儿子的遗像前,枯坐着,背影佝偻得像一尊风化的石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已近午夜。方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不是短信,是来电!一个他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郑磊。
方明的心脏猛地撞向胸膛,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喂?”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传来郑磊沉稳而略带急促的声音,背景似乎有些嘈杂:“方明?东西收到了!你怎么样?安全吗?”
“我……还好。”方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东西……有用吗?”
“太有用了!”郑磊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凝重,“简直是铁证如山!省里震动了,特别调查组已经组建完毕,由省纪委副书记亲自挂帅,天亮前就会进驻你们市!你听着,从现在开始,保持绝对静默,保护好自己!剩下的,交给我们!”
“好!好!”方明连声应道,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孤注一掷后的虚脱。他抬头看向刘桂芬,老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茫然地回望着他。方明对着电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郑磊,替我告诉调查组,有一个母亲,在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她等了整整一千零九十五天,就为了等一个公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郑磊的声音更加低沉有力:“放心,这个公道,一定还给她!”
电话挂断,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方明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铺天盖地的疲惫和疼痛席卷而来。他闭上眼,听着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第一次觉得这声音不再冰冷刺骨。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省纪委特别调查组的进驻无声而迅疾,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插要害。方明被秘密转移到一个安全地点,与外界彻底隔绝。他只能从负责保护他的调查组成员偶尔凝重的神色和只言片语中,捕捉到风暴中心的惊涛骇浪。
赵天宇是在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泳池派对上被带走的,当时他正搂着新晋的网红女友,举着香槟谈笑风生。突如其来的便衣和亮出的证件让整个派对瞬间冻结,香槟杯摔碎在地毯上,溅起一片狼藉。赵天宇脸上的错愕和随即涌上的暴怒,被执法记录仪清晰地捕捉下来。
与此同时,市交警支队事故科科长王明远、检察院内部几位曾对方明施压或散布流言的中层干部,以及赵氏集团负责“特殊事务”的两名高管,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控制。一张由金钱和权力精心编织、笼罩了三年的巨网,在雷霆手段下开始分崩离析。
调查组展现出惊人的效率。当年“消失”的关键证据,那些被篡改、被删除、被“买走”的碎片,在强大的技术手段和高压审讯下,如同退潮后的礁石,纷纷浮出水面。酒吧服务员小李在调查组的保护下,终于哭着说出了当年被威胁家人、被迫改口的真相;交通指挥中心那台标注着“系统故障”的服务器硬盘被成功修复,清晰地还原了事发当晚跑车超速闯红灯撞飞刘建军的骇人瞬间;而方明拼死保存下来的转账记录,则像一串冰冷的密码,最终锁定了那些隐藏在司法系统内部的“保护伞”。
风暴的中心,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方明在安全屋里,除了配合必要的问询,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他身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但心头的重压并未减轻分毫。直到林小雨被调查组带来见他,他才得知自己“收受贿赂”的举报已被彻底澄清,伪造签名的技术鉴定报告成为击溃对手的又一记重拳。林小雨看着他憔悴的样子,眼圈红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庭审日。
天空是洗过一般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将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大楼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与三年前那场充满疑云和屈辱的庭审截然不同,今天,法庭内外戒备森严,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方明作为关键证人出庭。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衬衫,身形依旧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当他步入法庭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旁听席。那里,坐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刘桂芬。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告席的方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火焰,那是积压了三年、足以焚毁一切的悲愤与期盼。
赵天宇站在被告席上,昂贵的西装也掩盖不住他此刻的颓丧和灰败。曾经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惊惶。他身后庞大的律师团,此刻也显得焦躁不安。
庭审过程异常激烈。赵家的律师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质疑证据来源的合法性,攻击证人证词的可靠性,甚至暗示调查组受到不当影响。然而,当公诉人沉稳地出示一份份铁证——修复的监控录像清晰地记录了跑车撞飞刘建军的瞬间;小李在调查组保护下签署的真实证词;技术专家对伪造签名和篡改数据的详细鉴定报告;以及那一笔笔从赵家空壳公司流向特定司法人员的巨额转账记录时——所有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尤其是当公诉人当庭播放那段尘封三年的原始行车记录仪视频时,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以及赵天宇事发后下车查看时那句清晰而冷漠的“真他妈晦气”,随后是跑车扬长而去的尾灯。这冰冷的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所有试图粉饰的谎言。
刘桂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着即将冲破喉咙的悲鸣,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布满皱纹的脸颊。她看着屏幕上儿子年轻的身影在车轮下消失,三年来无数个日夜的煎熬、绝望、等待,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恸哭。
方明坐在证人席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赵天宇在铁证面前面如死灰,看着律师团颓然放弃抵抗,看着法官威严的面容。当审判长最终站起身,用洪亮而清晰的声音宣读判决书时,方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释然。
“……被告人赵天宇犯交通肇事罪,情节特别恶劣,且在肇事后逃逸,致人死亡,其行为已构成交通肇事罪(逃逸致人死亡),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
法槌落下,发出清脆而庄严的回响。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不住的啜泣声,是刘桂芬,她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要将这三年积攒的所有泪水一次流尽。她对着儿子遗像的方向,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方明缓缓站起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悲痛欲绝却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背影上。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法庭,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过眼角。那里,不知何时,悄然滑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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