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别太往心里去程序正义就是这样我们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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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公诉
第一章 完美逃脱
法槌落下的声音在肃静的法庭里格外刺耳。审判长推了推眼镜,用公式化的语调宣读判决:“……证据不足,被告人赵明阳无罪释放。”
旁听席后排传来压抑的啜泣。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瘫软在椅子上,旁边搀扶她的年轻人死死咬着下唇,眼眶通红。他们望向被告席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赵明阳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阿玛尼西装袖口,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朝辩护律师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旁听席上那对母子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那只是法庭里无关紧要的装饰。法警打开被告席的围栏,他步履从容地走了出去,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检察官席上,林朗合上面前的卷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眼,视线越过空荡荡的被告席,落在旁听席那对母子身上。妇人空洞的眼神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这是赵明阳第四次站在被告席上,也是第四次全身而退。每一次,关键证据都会在最后关头莫名其妙地“消失”或“失效”。这一次,是唯一目击车祸现场的清洁工,在开庭前三天突然改口,声称自己当时醉酒,看错了车牌。
林朗收拾好文件,最后一个走出法庭。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残留的绝望气息。走廊尽头,赵明阳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簇拥着,闪光灯亮成一片。他对着镜头微笑,风度翩翩,仿佛刚刚结束的是一场慈善晚宴的致辞。
“林检,辛苦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李国栋,他拍了拍林朗的肩膀,递过来一支烟,“别太往心里去,程序正义就是这样,我们尽力了。”
林朗摆摆手拒绝了烟,声音有些沙哑:“李队,那个清洁工……他改口前,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钱,来源不明。”
李国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压低声音:“林检,案子结了。上面不希望再节外生枝。那个清洁工,就是个烂赌鬼,他的话本来可信度就不高。”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早点回去休息吧。”
夜色浓重,城市华灯初上。林朗没有回家,他回到检察院那间堆满卷宗的办公室。窗外,霓虹灯的光芒映在他疲惫的脸上。他需要整理这个案子的所有材料,归档封存。手指划过冰冷的文件夹,里面是受害者血肉模糊的现场照片,是家属撕心裂肺的哭诉笔录,是那些最终没能成为呈堂证供的蛛丝马迹。
就在他打开电脑,准备调取最后一份证人笔录的电子档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是值班室的紧急通知。
“市二院住院部,十五分钟前,有人坠楼身亡。死者身份初步确认,是……是赵明阳交通肇事案的关键证人,王海生。”
林朗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王海生,就是那个在开庭前三天突然改口,声称自己醉酒看错车牌的清洁工!他怎么会坠楼?他不是应该在警方保护下……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一路疾驰赶到市二院。住院部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灯闪烁,映照着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几个警察正在维持秩序,法医蹲在盖着白布的尸体旁做着初步检查。
“林检?”一个年轻刑警认出了他,脸上带着惊愕,“您怎么来了?”
“死者是王海生?”林朗的声音绷得很紧。
年轻刑警点点头,神色凝重:“对,就是他。据说是从七楼清洁工具间的窗户掉下来的。初步判断是意外……他好像有梦游症病史?”
“意外?”林朗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住院部大楼,“监控呢?七楼走廊和工具间门口的监控调出来了吗?”
年轻刑警面露难色:“技术科的同事正在查……不过,听他们说,七楼那个区域的监控系统,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故障’了,录像……好像都没存下来。”
一股寒意顺着林朗的脊背爬升。又是这样!关键证人,关键证据,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意外”消失。他抬头望向黑洞洞的七楼窗口,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巨口,吞噬了所有的真相。
回到办公室时,已是凌晨。喧嚣的城市沉寂下来,只有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王海生的意外死亡报告草草地放在桌上,结论是“意外高坠”。林朗没有再看,他疲惫地靠进椅背,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堆积如山的卷宗上。那是他经手过的,所有与赵明阳有关的案子——四起交通肇事,一起酒吧斗殴致人重伤。五起案件,五个受害者家庭,最终都因为证据链的断裂或关键证人的“意外”而让赵明阳逍遥法外。
一种强烈的、近乎直觉的不安驱使着他。林朗伸出手,将五个案子的卷宗一一摊开在桌面上。他强迫自己暂时抛开王海生坠楼带来的愤怒和无力感,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重新审视这些冰冷的文字和照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烟灰缸里积满了烟蒂。他的目光在五份案卷之间来回穿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受害者身份各异,案发地点分散,时间跨度两年……看起来毫无关联。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卷宗的证人询问笔录上。那是第一起交通肇事案,一个路边摊小贩的证词。紧接着,他飞快地翻开第二份、第三份……直到第五份王海生的那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瞳孔微微收缩。
五个案子,五个不同的关键证人。但在他们最终改变证词或遭遇“意外”之前,都曾提到过一个细节——在案发后不久,他们都曾接到过一个“律师”的电话。那个“律师”声称可以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甚至暗示能帮他们争取到“额外的补偿”。电话的来源,无一例外,都指向同一个名字:宏远律师事务所。
林朗猛地靠回椅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桌面上摊开的五份卷宗,像五张狰狞的嘴,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精心掩盖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这不是五起独立的案件,这是一张网。一张由金钱、权力和精心设计的“意外”编织而成的巨网。而赵明阳,只是这张网上最显眼的一个节点。
他拿起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重重地写下两个字:宏远。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
第二章 暗流涌动
清晨的检察院走廊空旷寂静,只有林朗的脚步声在回荡。他手里捏着那份关于王海生“意外高坠”的最终报告,纸张边缘被手指捏得发皱。报告措辞严谨,结论明确,甚至附上了王海生那份语焉不详的“梦游症”病历复印件。一切都天衣无缝,完美得像一个预先写好的剧本。
他回到办公室,昨夜摊开的五份卷宗还堆在桌上,“宏远”两个字在笔记本上显得格外刺眼。他拿起报告,目光停留在“监控系统故障”那行字上。又是故障。他抓起外套,决定再去一趟市二院。
市二院的住院部七楼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警戒线已经撤掉,只有地上几处未能完全擦净的暗色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林朗找到了护士长,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
“王海生?清洁工?”护士长翻着排班表,眉头紧锁,“他昨天是白班,下午四点就下班了。没人知道他晚上为什么又跑回医院,还跑到七楼工具间去。”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警察都问过了,我们也配合调查了。监控坏了就是坏了,后勤科的人查过,是线路老化,意外故障。”
“意外故障?”林朗盯着她,“从昨天下午开始故障,恰好覆盖了王海生坠楼的时间段?”
护士长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生硬:“林检察官,我们医院每天病人很多,事情也多。监控故障是常有的事,后勤那边有维修记录。至于王海生为什么晚上出现在这里,我们确实不清楚。也许……也许他落了什么东西?或者真像报告说的,梦游?”她顿了顿,补充道,“李队长早上也来过了,说案子已经结了,让我们不要再节外生枝。”
又是李国栋。林朗的心沉了下去。他谢过护士长,转身走向七楼走廊尽头的清洁工具间。门虚掩着,里面堆放着拖把、水桶和清洁剂。窗户是老式的推拉窗,其中一扇敞开着,窗框边缘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他探出头向下望,昨夜那滩血迹的位置正对着下方。窗台不高,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翻越并不困难。是失足?还是……
他拿出手机,对着窗框、地面和窗外的视野拍了几张照片。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李国栋”的名字。
“林检,在哪儿呢?”李国栋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听说你去医院了?王海生的案子不是结了吗?报告你也看到了,意外。家属那边……我们也在做安抚工作。”
林朗走到走廊僻静处,压低声音:“李队,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开庭前关键证人改口,开庭当天就意外坠楼,监控还恰好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国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林朗,我们是老熟人了,有些话我才直说。这个案子,上面很关注。赵家那边……能量不小。王海生就是个有前科的烂赌鬼,他的死因很明确。你再揪着不放,对你没好处。听我一句劝,归档,翻篇。别给自己惹麻烦。”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你还年轻,前途无量,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冰冷的针,扎在林朗耳膜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李国栋的话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警告。来自警队内部的警告。
他没有回检察院,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直到胃里传来一阵饥饿的绞痛,才意识到自己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他把车停在一条老旧的巷子口,走进一家招牌油腻、灯光昏暗的小面馆。
正是午饭时间,面馆里人声嘈杂。林朗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邻桌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大声划拳喝酒,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白酒和油烟的味道。他没什么胃口,筷子在面汤里无意识地搅动着,脑子里全是王海生扭曲的尸体、李国栋警告的眼神,还有笔记本上那两个沉重的字——宏远。
“林检察官?稀客啊。”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朗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夹克的中年男人端着碗面,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男人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眼袋很深,但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林朗认出了他——马国华,市局刑侦支队的老刑警,以前破过不少大案,人称“老马”。但听说半年前因为一次行动失误,被停职了。
“马警官?”林朗有些意外。
“早不是了,停职检查,在家吃闲饭呢。”老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他自顾自地大口吃着面,含糊不清地说,“刚才看你从医院出来,脸色跟死人似的。怎么,还在琢磨那个清洁工的案子?”
林朗心头一动,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老马几口扒完面,抹了抹嘴,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给林朗一支。林朗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老马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
“王海生那小子,我认识。”老马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烂赌鬼一个,但胆子其实不大。说他梦游跳楼?扯淡。”他吐出一个烟圈,“昨天下午,技术科的小张,我徒弟,偷偷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去调七楼监控的备份服务器,你猜怎么着?硬盘里关于那个时间段的数据,被人为覆盖了。手法很专业,不是简单的删除。”
林朗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人为覆盖?谁干的?”
老马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愤怒:“不知道。小张刚发现点苗头,就被支队长叫去训了一顿,说他越权操作,差点背处分。现在那台服务器被‘封存’了,说是要等‘专家’来鉴定。”他冷笑一声,“鉴定个屁!等‘专家’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他凑近了些,烟味混合着面汤的气息喷在林朗脸上:“林检,我告诉你,王海生绝对不是意外。有人不想让他开口,就像之前那几个案子一样。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动手的人,就在我们内部。有人,在帮他们擦屁股。”
林朗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老马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警队内部有鬼。这不仅仅是一个富二代的无法无天,这是一张渗透进执法系统的黑网。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奢华的“云顶”私人会所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铺陈开来的钻石星河。室内,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雪茄和香槟的醇香。舒缓的爵士乐流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赵明阳穿着一身丝绒质地的深蓝色休闲西装,斜倚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金黄色的香槟。他脸上带着慵懒而得意的笑容,接受着周围人的恭维。一个穿着性感晚礼服的女人依偎在他身边,巧笑倩兮。
“明阳,这次又是虚惊一场啊!”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过来,满脸堆笑,“我就说嘛,吉人自有天相!”
赵明阳晃了晃酒杯,气泡轻盈地上升:“张总客气了。不过是些无聊的流程罢了。”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饭局。
“还是赵公子手段高明。”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微笑道,他轻轻抿了一口红酒,目光深沉,“宏远那边,处理得很干净。”
赵明阳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没有接话,只是举杯示意。
镜头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人群:
* 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考究定制西装的老者,独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把玩着一枚古玉扳指,眼神锐利如鹰隼。
* 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冷艳的年轻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裙,正低声和旁边一位官员模样的人交谈,偶尔抬眼看向赵明阳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 还有一个穿着看似随意、但腕表价值不菲的胖子,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笑话,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赵明阳和那位儒雅男子。
赵明阳的目光掠过这些面孔,最终停留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映出他志得意满的身影和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他举起酒杯,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无声地做了一个碰杯的动作。
“敬自由。”他低声自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香槟的甜腻滑入喉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金属味道。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却也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第三章 污点调查组
面馆的嘈杂声浪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老马那句“有人,在帮他们擦屁股”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林朗的耳膜,寒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劣质烟草的味道混合着油腻的面汤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却压不住林朗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警队内部有鬼。这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盯着老马布满血丝却锐利不减的眼睛:“马哥,你信我吗?”
老马掐灭烟头,在油腻的桌面上捻了捻,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却毫无暖意:“不信你,我跟你废什么话?老子停职在家,闲得蛋疼,就想看看这身皮底下,到底烂了多少。”
“光我们两个不够。”林朗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食客,“我们需要帮手,信得过的,能做事的人。”
老马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掂量着什么,最终点了点头:“有个丫头,技术很邪门,路子也野。去年扫黄打非端了个地下赌场,服务器加密得跟铁桶似的,就是她捅开的。不过……脾气古怪,不合群,被网警那边边缘化了,现在自己单干,接点灰色地带的私活糊口。叫阿紫。”
“能找到她?”
“试试。她常在城南那片老电子市场出没,有个自己的‘老鼠洞’。”老马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个路子,得你自己趟。周雯,省报那个专门捅娄子的调查记者,听说过吧?最近好像也在盯赵家的事,被停职了,据说是因为一篇没发出去的稿子踩了雷。她手里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料,而且……她那种人,为了真相命都可以不要。”
林朗记下这两个名字。阿紫,周雯。这将是他的秘密武器,也是他可能拖下水的无辜者。罪恶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他别无选择。他掏出几张钞票压在面碗下,站起身:“马哥,阿紫那边麻烦你尽快联系。周雯,我去找。”
老马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林朗的手臂,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声的托付和同赴深渊的决绝。
寻找周雯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却也充满戏剧性。林朗刚回到检察院附近,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形瘦削的女人就突兀地出现在他车旁,敲了敲车窗。摇下车窗,女人拉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却透着疲惫和倔强的脸,正是周雯。
“林检察官?”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亮得惊人,“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我知道你在查什么,我也在查。他们停了我的职,封了我的稿子,但封不住我的眼睛。”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林朗那辆不起眼的旧车里,车窗紧闭。周雯没有废话,直接递过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截图。“王海生,还有之前四个关键证人,在他们‘意外’身亡或改变证词前,账户都收到过一笔来源不明的境外转账。金额不大,五万到十万不等,走的是不同的皮包公司,最终都汇入一个叫‘信达咨询’的空壳账户。而这个‘信达’,明面上的业务是企业管理咨询,实际控制方……”她指尖滑动,调出一份股权穿透图,最终指向一个名字,“宏远律师事务所。”
宏远!又是宏远!林朗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律所像一个幽灵,缠绕在每一个关键节点的阴影里。
“这还不够。”周雯盯着林朗,“我需要更硬的证据,证明这些转账与赵明阳,与那些‘意外’直接相关。我需要你手里的东西。”
林朗沉默片刻,将老马关于监控被覆盖的发现告诉了周雯。女记者的眼睛瞬间亮得灼人:“人为覆盖……这指向内部!林检,我们联手!我有信息渠道,你有调查权限和资源,我们……”
“不是‘我们’。”林朗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一个团队。一个不能见光的团队。除了你我,还有一个技术专家,和一个知道内情的老刑警。风险很大,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你确定要加入?”
周雯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从我第一篇报道被撤下开始,我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算我一个。”
与此同时,在城南迷宫般的老电子市场深处,一间堆满废旧电路板、服务器机箱和各种闪烁仪器的昏暗地下室里,老马正对着一个蜷缩在巨大电竞椅里的女孩说话。女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紫色挑染短发,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三块并排的显示器,手指在机械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她就是阿紫。
“……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老马尽量用她能听懂的方式解释完,“林检需要你帮忙,恢复一段被覆盖的监控数据。市二院住院部七楼,昨晚大概十点到十一点半的。”
阿紫头也不回,含糊地应了一声:“哦。覆盖了啊……覆盖了几层?用的什么算法?原始扇区物理损坏没?”
老马被问住了:“这……我徒弟就说被覆盖了,手法专业。”
“啧,废物。”阿紫不屑地撇撇嘴,手指敲击得更快了,屏幕上瀑布般滚过无数绿色的代码流,“地址给我。还有,服务器型号,用的什么监控系统?硬盘品牌?算了,我自己查。”
老马赶紧把市二院监控中心的物理地址和服务器型号报给她。阿紫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弹出一个进度条,旁边标注着“市二院监控中心 - 7F - 主服务器”。
“搞定。”阿紫松开键盘,伸了个懒腰,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植入了个小爬虫,等它溜进去看看硬盘底层的状况。覆盖了也能挖点东西出来,就是费点劲。对了,”她终于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但五官精致的娃娃脸,眼神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犀利和玩世不恭,“报酬怎么算?我这可是冒着被请喝茶的风险。”
“林检不会亏待你。”老马保证道。
“行吧,看在你老马的面子上,先干活。”阿紫又转回去盯着屏幕,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个圈,“不过丑话说前头,要是硬盘被物理消磁了,神仙也救不回来。”
两天后,秘密团队在林朗通过关系借用的、一个废弃的街道图书馆地下室进行了第一次碰头。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昏暗的灯光下,四个人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
阿紫带来了她的“战果”。她将一台厚重的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一段模糊、跳帧、布满雪花噪点的黑白监控画面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画面显示的是市二院住院部七楼走廊尽头,清洁工具间门口。时间戳显示为昨夜22:47。
“覆盖得很彻底,这是我从硬盘底层扇区强行恢复的碎片,勉强能看个大概。”阿紫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有些空灵。
画面中,工具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身形瘦高的男人(正是王海生)被粗暴地推搡了出来,踉跄了几步。紧接着,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紧跟着闪出,动作极快,一把抓住王海生的后衣领,将他狠狠推向敞开的窗户方向!王海生惊恐地挣扎,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窗框,但力量悬殊。那个连帽衫身影再次发力,王海生大半个身子瞬间探出窗外,随即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只有不到十秒。连帽衫身影在窗口停留了半秒,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迅速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另一端的消防通道,消失在监控范围。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投影仪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周雯捂住了嘴,老马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林朗死死盯着画面上那个连帽衫消失的方向,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不是意外,是赤裸裸的谋杀!而那个凶手,对医院监控的位置和覆盖时间了如指掌!
“凶手……是内部的人?”周雯的声音带着颤抖。
“至少是知道内情,或者有内应的人。”林朗的声音冰冷,“手法干净利落,目标明确。”
这时,周雯深吸一口气,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我这边也有发现。顺着‘信达咨询’那个空壳账户的资金流反向追踪,发现它只是一个庞大资金网络的中转站。最终的资金来源,指向一个设立在开曼群岛的离岸信托基金。而这个基金的委托管理人……”她调出一份复杂的文件,“是宏远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张维明。更重要的是,”她切换页面,展示出一份经过处理的客户名单截图,“我设法搞到了宏远内部一个加密客户系统的部分截图。虽然关键信息被隐藏了,但能看到他们的客户分类里,有一个特殊的标签——‘特殊业务处理’。而关联到这个标签的客户姓氏,包括赵、李、陈……都是本省赫赫有名的家族。”
宏远律师事务所。特殊业务处理。权贵家族。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名为“宏远”的线,清晰地串联了起来。这个表面光鲜、代理着无数达官显贵法律事务的顶级律所,它的阴影里,藏着一个专门为权贵处理“麻烦”、掩盖“污点”的肮脏网络。
林朗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愤怒的老马,眼神锐利的阿紫,神情坚毅的周雯。这就是他的“污点调查组”。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嚣张的富二代,而是一张盘根错节、渗透进各个角落的权力黑网。
“目标明确了。”林朗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宏远。挖开它,看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特殊业务’,看看是哪些‘大人物’,需要靠谋杀来掩盖自己的污点!”
昏暗的光线下,四双眼睛在阴影中交汇,无声地达成了共识。一场针对阴影本身的战争,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们都知道,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第四章 蛛丝马迹
废弃图书馆地下室的灰尘味仿佛还黏在鼻腔里,混合着昨夜未散的寒意。林朗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目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马路对面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入口。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给破败的居民楼蒙上一层不祥的阴翳。根据阿紫连夜追踪到的线索,那个在监控画面里一闪而过的清洁工——张建国,就租住在这里顶楼的一个单间。
“目标确认,张建国,四十七岁,单身,市二院后勤部临时工,无固定班次。”阿紫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背景音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他名下银行卡昨天下午突然多了一笔五万块的现金存款,ATM机取的,无监控覆盖。十分钟前,他的手机信号最后一次出现在这栋楼里,然后……消失了。”
“消失?”林朗眉头紧锁。
“信号源被物理破坏,或者关机拔卡了。”阿紫顿了顿,“林哥,小心点。这笔钱来得太巧,就在我们盯上他的时候。”
林朗的心沉了下去。王海生被推下楼前,监控里那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身影,身形轮廓与张建国高度吻合。他是关键目击者,甚至是可能的帮凶。现在,钱到了,人却要消失?这背后那只手,动作快得令人心惊。
他推开车门,冷冽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老马从后面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里下来,朝他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分开,一前一后走向筒子楼。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油烟的气息,楼梯扶手锈迹斑斑。林朗的脚步放得很轻,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木楼梯边缘,尽量避免发出声响。老马则落后半层,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顶楼走廊尽头,就是张建国的房门。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缝。
林朗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给老马打了个手势,示意警戒,自己则侧身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屏住呼吸。里面没有任何声音,死寂得可怕。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同时身体向侧面闪避。
预想中的袭击没有到来。屋内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单间,一张木板床,一个掉了漆的衣柜,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窗户紧闭着,空气污浊。地上散落着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敞开着口,里面空空如也。桌子上,半碗吃剩的泡面已经凝固,旁边扔着一个廉价的翻盖手机,电池和后盖被拆开,SIM卡不知所踪。
“跑了。”老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走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刚跑不久,东西都没收拾利索。”
林朗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被拆开的手机。阿紫说得没错,信号消失是因为物理破坏。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床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他蹲下身,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裹着塑料袋的物体。
掏出来一看,是一个老旧的牛皮纸笔记本。
林朗迅速翻开。本子上字迹潦草,大多是些日常开销的记录,夹杂着一些日期和简短的备注。翻到中间几页,他的目光凝固了。
“10.28,夜班。七楼东头工具间,门没锁?奇怪。”
“11.3,王工(海生)今天脸色很差,总往工具间跑,好像在躲什么人?”
“11.5,晚十点,七楼。看见穿帽衫的从工具间出来,帽檐压很低,走路很快。不像医院的人。王工……好像没出来?”
最后一条记录的日期,正是王海生坠楼身亡的那天晚上!字迹比前面更加潦草,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他看见了!”老马凑过来,低声道,“他看见了那个凶手!至少看见了凶手离开!”
林朗合上笔记本,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张建国不仅可能知道内情,他甚至可能目睹了凶案的关键部分!这本笔记,就是他的催命符!那五万块,是封口费,还是……灭口的定金?
“必须找到他!”林朗的声音斩钉截铁,“阿紫,查所有交通枢纽的购票记录、监控!老马,联系你信得过的老关系,看有没有人见过他!”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调查组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阿紫的键盘声几乎没有停歇,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滚动,追踪着张建国可能使用的任何身份信息。周雯则动用了她所有的线人网络,在城市的犄角旮旯搜寻这个突然消失的清洁工。老马打了无数个电话,声音越来越低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反馈回来的消息却令人沮丧。火车站、汽车站、机场,都没有张建国的购票记录。长途客运站的监控录像里也没有他的身影。他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这座庞大的城市里。
直到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
“林检!”老马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刚接到通知……张建国找到了!”
“在哪?”林朗的心猛地一跳。
“在……城西分局的临时拘留室里。”老马的声音艰涩,“人……死了。初步判定是……自杀。”
“自杀?!”林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会进了拘留所?”
“说是……昨晚在夜市摊喝酒闹事,跟人起了冲突,被巡逻的片警带回去醒酒。关在临时拘留室里,今天早上换班的时候才发现……他用裤腰带把自己吊在储物间的管道上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林朗的全身。自杀?在拘留所?就在他们即将找到他的时候?这巧合拙劣得令人发指!他猛地站起身,抓起车钥匙:“哪个分局?我马上到!”
城西分局临时拘留区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张建国的尸体已经被移走,现场只剩下警方拉起的黄色警戒线。负责此案的警官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将一份简单的笔录和现场照片递给林朗。
“死者张建国,四十七岁,无业。昨晚十一点左右因酒后滋事被带回。情绪低落,拒绝交流。今早七点十分,值班辅警发现其用裤腰带自缢于储物间。现场无打斗痕迹,储物间门锁完好,内部无监控。初步排除他杀可能。”
林朗翻看着现场照片。狭窄昏暗的储物间,堆放着扫把拖把等杂物。一根锈迹斑斑的暖气管横在头顶。照片上,张建国瘦高的身体悬挂在那里,脸色青紫,舌头微微外吐。地上倒着一把塑料凳子。
一切看起来都符合自杀的现场特征。
但林朗的目光死死盯在张建国垂落的双手上。指甲缝里,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灰尘的深色污渍。他抬起头,看向那位警官:“我能看看尸体吗?”
警官面露难色:“林检,这不合规矩。而且法医初步检验已经完成,确实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符合自缢特征。您看……”
“我是王海生坠楼案的负责人。”林朗的声音冷得像冰,“张建国是该案的重要关联人。他的死,我必须弄清楚!”
或许是林朗眼中的寒意太盛,警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您跟我来吧。不过只能看一眼,不能接触。”
停尸间里冰冷的空气几乎能将人冻僵。张建国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盖着白布。林朗示意法医揭开上半身。那张青紫肿胀的脸映入眼帘,脖子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林朗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扫过死者的面部、颈部,最后落在他的双手上。指甲缝里,果然残留着一些暗蓝色的、类似纤维的碎屑,非常细小,混杂在污垢里,极难察觉。
“这是什么?”林朗指着那点碎屑问法医。
法医凑近看了看,摇摇头:“可能是衣服上的纤维,或者搬运杂物时沾上的。很常见。”
常见?林朗的脑海里却瞬间闪过宏远律师事务所那铺着厚厚深蓝色地毯的豪华办公室!这颜色,太像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法医点点头:“谢谢。”转身离开了停尸间。老马正等在外面走廊里,脸色铁青。
“怎么样?”老马迎上来。
“不是自杀。”林朗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指甲缝里有东西,像是地毯纤维。宏远律所的地毯,就是深蓝色。”
老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们……他们竟然把手伸进了局子里?!”
“动作很快,很干净。”林朗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发白,“张建国刚被我们盯上,就被‘请’进了这里,然后‘自杀’。这地方,有鬼!”
愤怒和寒意交织着在林朗胸腔里翻腾。对手的肆无忌惮和渗透能力远超他的想象。警局内部,真的已经烂透了?
“老马,”林朗转头,眼神锐利地看向自己的搭档,“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马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伸手摸向自己腋下的枪套。作为一名被停职但尚未解除配枪资格的老刑警,他的配枪按规定应妥善保管。他习惯性地将枪锁在警队更衣室自己的铁皮柜里。
他掏出钥匙,快步走向更衣室。林朗紧随其后。
打开属于老马的那个老旧铁皮柜,里面整齐地叠放着警服和几件私人物品。老马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枪套,解开油布,露出了里面那把保养得锃亮的警用配枪——一把92式手枪。
老马的动作忽然僵住了。他拿起枪,没有像往常一样检查弹匣,而是熟练地卸下弹匣,然后猛地拉动套筒!
“咔哒。”
一声轻微的、不同于正常击发声音的脆响。
老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对着抛壳窗和击针部位仔细照射。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击针的尖端,有极其细微的、人为打磨过的痕迹!有人动过他的枪!有人偷偷锉短了击针!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他下次在紧急情况下拔枪射击,子弹极有可能无法击发!等待他的,将是致命的后果!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顺着老马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握着枪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背叛和扼住喉咙的愤怒。
他抬起头,看向林朗,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林朗……黑警……就在我们身边!”
第五章 权力游戏
城西分局更衣室的灯光惨白,映着老马毫无血色的脸。他握着那把被动了手脚的配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像几条濒死的蚯蚓。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刺骨髓,那被锉短的击针不再是机械零件,而是一根指向他咽喉的毒刺。
“他们敢动枪……”老马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这是要我的命!”
林朗站在他对面,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混杂着老马身上那股压抑不住的暴怒。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按在老马紧绷的肩膀上。那肩膀坚硬如铁,微微颤抖着。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冰冷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黑警的手已经伸到了他们最信任的堡垒内部,甚至能轻易接触到老马锁在柜子里的配枪。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意味着信任的基石,正在脚下寸寸崩裂。
“枪,不能再放这里了。”林朗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淬过火的钢,“从现在起,它跟着你,或者交给我保管。不能再给任何人机会。”
老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警惕。他点点头,动作有些僵硬地将枪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塞进自己贴身的夹克内袋。冰冷的金属隔着布料紧贴着心脏,带来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查!”老马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从昨晚到今天,谁进过这更衣室!谁有机会碰我的柜子!”
“查,但要暗查。”林朗的眼神扫过更衣室门口,那里空无一人,但无形的压力无处不在,“不能打草惊蛇。张建国‘自杀’,你的枪被动手脚,这两件事连着发生,绝不是巧合。对方在警告我们,也在清除障碍。我们得比他们更快。”
离开分局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车流如织,却驱不散林朗心头的寒意。他驱车直奔市检察院,心头萦绕着张建国指甲缝里那点深蓝色的纤维。宏远律师事务所……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调查脉络上。他需要立刻查阅所有与宏远相关的卷宗备份,尤其是那份记录了初步调查线索的电子档案。
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股微弱的、不属于这里的烟味混杂着皮革清洁剂的气息钻入鼻腔。林朗的脚步猛地顿住。
办公室内一切看似如常。文件整齐地码放在桌上,电脑屏幕漆黑,椅子端正地推在桌下。但一种职业本能带来的强烈违和感瞬间攫住了他。太“整齐”了。他记得清楚,早上离开时,为了追踪张建国,他匆忙间将一份关于宏远律所合伙人背景的打印件随手放在了键盘旁边。现在,那份文件不见了。键盘被端正地摆在显示器正下方,一丝不苟。
他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书柜里的卷宗排列顺序似乎被微调过,他常用的那本《刑事证据规则》被放在了最外侧。抽屉……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蹲下身,手指沿着抽屉边缘的缝隙轻轻滑过。在中间那个存放重要备份移动硬盘的抽屉锁孔下方,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划痕,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被硬物撬过的哑光。
林朗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那个存有王海生案、张建国案以及所有宏远律所初步调查资料的加密移动硬盘,不翼而飞!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试图寻找更多入侵的痕迹。目光最终定格在窗台下方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属于他的检察官徽章。徽章表面光洁,但金属别针却被人为地掰弯了,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徽章正面,还有一个清晰的、被硬物踩踏过的凹痕。
这不是普通的盗窃。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宣告!宣告他们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宣告他们能轻易抹掉林朗手中最关键的筹码!
他强压下立刻报警的冲动,手指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阿紫的加密线路。
“阿紫,我办公室被撬了。备份硬盘……被偷了。”林朗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耳机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阿紫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紧接着是键盘被疯狂敲击的噼啪声。“林哥!我这边……周雯姐刚刚也发来紧急信号!她说好像被人盯上了!”
城市另一端,周雯正快步穿行在一条灯光昏暗的后巷里。她刚从一家表面经营进出口贸易、实则被怀疑与宏远律所有隐秘资金往来的皮包公司附近出来。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卧底记者,她对危险的嗅觉异常敏锐。十分钟前,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在她离开那家公司后,不远不近地跟了两个路口。她尝试变换路线,拐进小巷,那辆车消失了。但当她走到巷口时,眼角余光瞥见对面街角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低头点烟,火光一闪的瞬间,那人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她。
不是错觉。
周雯的心跳加速,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没有回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加快了脚步,混入前方一个刚散场的小剧院门口的人群中。借着人群的掩护,她迅速闪进路边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公共电话亭。
“喂,是我。”周雯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尾巴,至少两个,很专业。我刚从‘恒昌贸易’出来就被粘上了。东西没拿到,他们警惕性很高。我感觉……我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便利店的玻璃窗外,车灯的光影偶尔掠过。周雯一边低声通话,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马路对面,斜倚在一根电线杆旁,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像鹰隼般锁定了便利店门口。
“明白,我马上甩掉他们回安全屋。”周雯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货架旁,假装挑选饮料,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对面。几分钟后,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涌下大批乘客。周雯看准时机,迅速结账买了一瓶水,然后混在下车的人群中,低着头快步走向公交站后方更复杂的居民区岔路。她七拐八绕,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迷宫般的老旧小区里穿梭了足足二十分钟,反复确认身后再无盯梢,才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地址。
安全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林朗脸色铁青,老马闷头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周雯惊魂未定地灌下一大杯温水,才将刚才被跟踪的细节和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办公室被撬,硬盘失窃。周雯被专业盯梢。这绝不是孤立事件。”林朗的声音冰冷,“赵家开始反击了。而且,他们知道我们每一步的动作!知道我们在查宏远,知道周雯在盯恒昌贸易!”
“内鬼!”老马狠狠掐灭烟头,火星四溅,“绝对有内鬼!而且位置不低!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准!”
“硬盘里的资料……”周雯担忧地看向林朗。
“核心证据我有云端加密备份,他们偷走的那个只是近期调查的汇总和部分原始记录。”林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这也足够他们掌握我们的进度,甚至可能暴露阿紫的存在。”
一直蜷缩在角落沙发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的阿紫闻言,猛地抬起头。她戴着巨大的黑色耳机,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屏幕蓝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嘴唇抿得紧紧的。
“阿紫,”林朗转向她,“赵家动手了。我们需要更快。你之前说张建国那笔五万块现金的来源,查得怎么样了?”
阿紫没说话,只是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屏幕上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网状图,无数线条和节点闪烁着,中心是一个被标红的代号——“清洁工”。
“那五万块,是‘清洁工’网络支付的。”阿紫的声音很轻,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不是银行转账,是加密数字货币。我顺着交易链逆向追踪,发现了一个……影子网络。”
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点了几下,网状图的一部分被放大。几个节点被高亮标注出来,其中一个赫然关联着“恒昌贸易”,另一个则指向一个看似普通的离岸公司。
“这个‘清洁工’网络,像是一个专门处理‘特殊费用’的地下渠道。资金流向非常分散,经过多层匿名钱包跳转,最终汇入一些空壳公司或者个人账户。”阿紫的指尖停在一个不断闪烁的节点上,“但是,我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赵氏集团旗下一家负责处理废旧物资回收的子公司——‘明净环保’,它的一个高管账户,在过去半年里,多次接收过来自‘清洁工’网络的、小额但频繁的加密币支付。表面看是咨询费,但数额和频率都很可疑。”
她调出一份交易记录截图。“更关键的是,就在张建国收到那五万块的同一天,这个账户也收到了一笔同样数额的加密币,来源同样是‘清洁工’网络。”
林朗、老马和周雯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账户名称上——赵氏集团,明净环保,财务副总监,吴天佑。
“吴天佑……”林朗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他是赵家的人,更是赵明阳的远房表亲。‘清洁工’……原来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阿紫的手指在键盘上最后敲击了一下,屏幕上的网状图中心,那个血红色的“清洁工”代号,在幽蓝的光线下,无声地闪烁着,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不祥的眼睛。
“资金链找到了,”阿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清晰,“‘清洁工’的源头,就在赵家。”
第六章 道德困境
安全屋的空气凝固了。幽蓝的电脑屏幕光映着四张脸,阿紫揭示的“清洁工”网络像一张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蛛网,中心那个血红色的代号无声地宣告着赵家这只盘踞在阴影中的巨兽终于露出了清晰的爪牙。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混杂着愤怒与决绝的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吴天佑……”林朗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明净环保的财务副总监,赵明阳的表亲。‘清洁工’的源头在他这里,就等于在赵家手里。”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这是条大鱼,也是我们目前能抓住的最直接的线头。”
“动他!”老马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狠劲,“只要撬开他的嘴,就能撕开赵家的口子!”
周雯却皱紧了眉头,记者特有的敏锐让她嗅到了更深的危险:“没那么简单。赵家既然敢把‘清洁工’这么核心的东西放在一个子公司高管身上,要么是吴天佑绝对可靠,要么……他就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且,我们刚锁定他,办公室就被盗,我就被盯梢,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内部那个‘鬼’,级别高到能第一时间接触到阿紫的追踪结果!”
“内鬼不除,我们寸步难行。”林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疲惫,“吴天佑这条线必须动,但动之前,得先把家里打扫干净。”他的目光转向阿紫,“阿紫,你之前提到过,警局内部系统的访问日志有异常?”
阿紫点了点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另一份数据:“嗯。在张建国‘自杀’前后,以及老马哥配枪被动那天,市局副局长陈国栋的办公室终端,有几次非正常时段登录内网数据库的记录,查询内容……恰好与张建国案和老马哥的配枪编号有关联。”
“陈国栋?”老马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肌肉抽动,“妈的!是他?副局长?!”
“只是访问记录,不能直接定罪。”林朗的眼神锐利如刀,“我们需要铁证,需要他亲自跳出来。”
“引蛇出洞?”周雯立刻明白了林朗的意图,“用什么做饵?”
林朗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阿紫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阿紫,我们需要一份‘证据’。一份足以让陈国栋坐不住,甚至亲自出手抹掉的‘证据’。”
阿紫抱着电脑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巨大的耳机下,她的嘴唇抿得更紧:“……什么样的证据?”
“一份指向吴天佑的、‘确凿’的认罪录音,”林朗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再加上一份足以证明陈国栋收受赵家巨额贿赂、并指使张建国‘自杀’的伪造资金流水记录。要做得足够真,真到让陈国栋相信,这份东西一旦曝光,他必死无疑。”
安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老马和周雯都震惊地看着林朗,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伪造证据,这是检察官生涯的死刑判决书,是彻底背离他们一直坚守的法律底线。
“林哥……”阿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是伪造证据……是违法的……”
“我知道。”林朗打断她,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但对手在用规则之外的手段碾碎我们。周雯被盯梢,随时有生命危险;老马的枪被人动了手脚;张建国被灭口;我的办公室被撬,关键物证被盗。他们肆无忌惮地践踏法律,而我们,却还在被规则束手束脚。这样下去,我们撑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重,“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责任,我来扛。”
阿紫低下头,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清洁工”红光,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指重新开始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沉重。
“录音……需要吴天佑的声音样本。”她的声音很低。
“老马,你负责。”林朗看向老马。
老马重重地点头,眼神复杂,但没有任何犹豫:“交给我。”
接下来的两天,安全屋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阿紫几乎不眠不休,在虚拟世界里构建着一个足以乱真的陷阱。老马利用多年的人脉,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拿到了吴天佑在几次公开场合讲话的清晰录音。周雯则利用记者的渠道,小心翼翼地监控着陈国栋的动向。
第三天深夜,阿紫完成了她的“作品”。一份经过精心剪辑、合成的“吴天佑认罪录音”,清晰地交代了如何受陈国栋指使,利用“清洁工”网络向张建国支付封口费,并最终由陈国栋安排人手在拘留所“处理”掉张建国的过程。与之配套的,是一份几可乱真的银行流水,显示陈国栋通过海外账户接收了来自赵家的巨额“顾问费”。
“我……我把它们伪装成一份被加密隐藏的备份文件,”阿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通过一个……一个市局内网系统里被我们发现的、陈国栋私下使用的后门漏洞,悄悄‘推送’到了他办公室电脑上一个极其隐蔽的私人文件夹里。只要他登录系统,系统日志会显示有异常文件写入,以他的警惕性,一定会发现。”
“做得好。”林朗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接过阿紫递来的一个微型信号接收器,“这是触发警报?”
“嗯。一旦他试图打开或删除那个文件,接收器会震动报警。”
陷阱已经布下,只等猎物上钩。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第二天下午,林朗口袋里的接收器突然传来一阵持续而轻微的震动。他猛地站起身,看向阿紫。阿紫面前的屏幕上,代表陈国栋办公室终端的光点正疯狂闪烁。
“他发现了!他在尝试删除!”阿紫的声音紧绷。
“按计划行动!”林朗低喝一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老马,周雯,你们留下!阿紫,跟我走!去预设的‘安全屋’!”
所谓的“安全屋”,是位于城郊结合部一处废弃工厂的某个偏僻角落,早已被阿紫布置了隐蔽的监控探头。林朗和阿紫驱车赶到附近,远远停下,通过平板电脑连接监控画面。
屏幕上,可以看到几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粗暴地撞开工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冲了进来。车门打开,跳下七八个身穿便装但动作极其专业的壮汉,为首的,赫然是穿着便服的市局副局长陈国栋!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U盘——正是阿紫伪造的那份“证据”的载体!
“搜!给我仔细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陈国栋的声音通过监控麦克风传来,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吼,“找到林朗!还有那个黑客!东西肯定在他们手里有备份!必须毁掉!”
手下立刻散开,如狼似虎地冲进废弃的厂房内部。
“他上钩了!”阿紫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
林朗却异常冷静,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行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数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至,瞬间将废弃工厂的入口堵死!带队冲下车的,正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他手持扩音器,厉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警察!放下武器!立刻投降!”
工厂内,陈国栋和他的手下显然没料到这一幕,顿时乱作一团。
“妈的!有埋伏!”陈国栋惊怒交加,他猛地看向手中的U盘,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抬手就要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林朗动了。他推开车门,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工厂侧面一个隐蔽的观察点,距离陈国栋等人只有不到二十米。他手里,拿着一台警用的便携式执法记录仪——这是老马通过特殊渠道为他准备的。
林朗举起记录仪,镜头稳稳地对准了混乱的中心——陈国栋和他手中那个即将被毁灭的“证据”U盘。只要录下陈国栋毁灭证据的画面,再加上他带人非法闯入、意图不明的行为,就足以构成铁证!
然而,就在陈国栋的手臂即将挥下的瞬间,林朗的手指,却在记录仪的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按键上,轻轻按了下去。
屏幕上,代表录音功能的红色指示灯,无声地熄灭了。
他只留下了画面。
冰冷的夜风吹过林朗的脸颊,他看着记录仪屏幕上无声上演的混乱画面——陈国栋气急败坏地将U盘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然后被冲进来的警察扑倒在地。整个过程,清晰无比,却唯独缺少了那至关重要的声音证据。
林朗缓缓放下记录仪,屏幕的微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按下静音键的手指,那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按键冰冷的触感。
他第一次,亲手抹掉了一道程序正义的光。
第七章 血色交易
废弃工厂的警灯在夜色中渐次熄灭,如同被冷水浇灭的余烬。陈国栋被押上警车时怨毒的回望,如同淬了毒的针,刺破了林朗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他独自驱车返回市区,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无法照亮他心底那片因亲手按下静音键而骤然降临的黑暗。方向盘上,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冰冷的按键触感仿佛烙印在指尖,挥之不去。他清楚,从那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信奉法律条文的检察官了。为了撕开这张笼罩一切的污浊之网,他把自己也染成了灰色。
三天后,阴沉的午后,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周雯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混迹在市中心一家高档咖啡馆的人流中。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角落卡座里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宏远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李明哲。她刚刚从一个匿名线人那里收到风声,李明哲今天会在这里,将一个至关重要的“包裹”交给他的“客户”。
周雯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冒险启用了一个几乎废弃的深层卧底身份,才勉强接触到这个层级。她选了一个斜对着李明哲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咖啡,摊开一本财经杂志,眼睛的余光却牢牢锁定着目标。她放在桌下的手,悄悄调整了藏在手提包夹层里的微型摄像头的角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明哲显得很放松,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报纸,偶尔抬手看看腕表。下午三点整,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了咖啡馆,径直走向李明哲的卡座。两人没有寒暄,只是微微点头。墨镜男将一个看似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推到李明哲面前。李明哲没有打开检查,只是用手掂了掂,便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更薄的信封,推了回去。
交易完成得无声无息,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墨镜男拿起信封,起身离开。李明哲则从容地将文件袋收进公文包,也起身结账。
周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在桌下操作手机,发出了一条预设好的加密信息:“包裹已交接,目标李明哲,正离开。” 信息发出后,她立刻起身,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李明哲走出咖啡馆。
李明哲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走向不远处的地铁站。周雯混在人群中,保持着警惕。她注意到,在咖啡馆门口,以及通往地铁站的两个路口,都有穿着便装、看似漫不经心但眼神锐利的男人在游荡。她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几天前盯梢过她的那张面孔。赵家的人,或者说,那个“清洁工”网络的眼睛,无处不在。
李明哲进了地铁站,周雯紧随其后。她利用人群的掩护,在李明哲刷卡进闸的瞬间,用身体巧妙地遮挡了一下,同时将一枚纽扣大小的追踪器,粘在了他公文包的底部。做完这一切,她迅速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的闸机口,没有跟随李明哲下站台。
她需要迂回。追踪器的信号会实时传回阿紫那里。现在,她必须尽快将刚才拍摄到的交易画面送出去。她快步走出地铁站,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城南旧货市场。”她报出一个安全屋附近的掩护地点。
出租车汇入车流。周雯靠在椅背上,微微松了口气,从手提包夹层里取出那枚微型摄像头,小心地取出里面的微型存储卡——那张记录了李明哲交接“包裹”全过程的关键证据。她拿出一个备用的普通U盘,准备将数据备份一份。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她的脊背。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一辆黑色的无牌越野车,如同幽灵般紧紧咬在出租车后面,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驾驶座上男人冰冷的目光。不是之前盯梢的人!这辆车更凶悍,更直接!
“师傅!快!加速!甩掉后面那辆车!”周雯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出租车司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在拥挤的车流中左冲右突,引来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和咒骂。然而,那辆越野车如同跗骨之蛆,技术高超地紧追不舍,甚至几次试图从侧面别停出租车。
周雯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显然不是要跟踪,而是要灭口!她知道自己暴露了,而且对方根本不在乎在闹市区动手!她颤抖着手,快速将存储卡里的视频文件复制到U盘里,然后拔下存储卡,紧紧攥在手心。
就在出租车即将冲过一个十字路口的瞬间,绿灯骤然转红!侧面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货车呼啸着横向驶来!
“小心!”周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猛烈撞击的巨响撕裂了空气!出租车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玩具,车头瞬间扭曲变形,挡风玻璃炸裂成蛛网!巨大的冲击力将周雯狠狠抛向前方,安全带勒得她几乎窒息,额头重重撞在变形的仪表台上,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剧痛和眩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世界在旋转,尖锐的耳鸣声盖过了一切嘈杂。她感到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紧握的拳头上。透过破碎的车窗,她看到那辆肇事的越野车没有丝毫停留,加速消失在混乱的车流中。
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在迅速流逝。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车窗外。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约莫十二三岁的流浪男孩,正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这场惨烈的车祸,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捡来的半块面包。
求生的本能和记者的使命感在垂死的躯体里激烈碰撞。她不能死在这里!证据不能丢!
周雯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紧握着存储卡的手,艰难地、一点点地伸出破碎的车窗。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指,也染红了那张小小的卡片。
男孩似乎被她的动作吸引了,犹豫着,怯生生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周雯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沾满鲜血的存储卡,朝着男孩的方向,轻轻抛了出去。卡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在距离男孩脚边不远处的污水里。
男孩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水洼里那张染血的卡片,又抬头看了看车窗里那个满脸是血、眼神却异常执着的女人。
周雯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却终究没有成型。她最后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男孩身上,带着无尽的恳求和托付,然后,那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了。
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紧握的手终于松开。
当林朗接到阿紫语无伦次的紧急呼叫,疯了一般赶到车祸现场时,看到的只有被白布覆盖的担架,和地上那摊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警灯闪烁,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交警正在处理现场。他像一尊石像般僵在原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周雯……牺牲了。
这个念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那个总是目光敏锐、言辞犀利,在黑暗中执着寻找光亮的战友,就这样倒在了黎明之前?
“林哥!”阿紫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她挤过人群跑到林朗身边,脸色惨白,“雯姐她……她……”
林朗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阿紫的胳膊,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拿到的东西呢?她最后有没有……”
阿紫用力摇头,眼泪夺眶而出:“不知道!现场太乱了!警察封锁了,只找到她的包,里面……里面是空的!她最后给我发的信息只说‘包裹已交接’,没来得及传数据……”
林朗的心沉入无底深渊。最后的线索也断了?周雯用命换来的东西,就这样没了?
他不甘心!他跌跌撞撞地推开维持秩序的警察,不顾阻拦冲到了那辆扭曲变形的出租车残骸旁。破碎的车窗,变形的车门,仪表台上干涸的血迹……每一处痕迹都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他发疯似的在车厢里翻找,在座椅下摸索,在散落的杂物中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
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的指尖在副驾驶座椅和车门缝隙的角落里,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他猛地抠出来——是一个极其小巧、伪装成普通纽扣的微型U盘!这不是周雯常用的备份设备!她一定是情急之下,将最关键的东西藏在了这里!
林朗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紧紧攥住那枚染血的U盘,如同攥住了最后的希望。他避开人群和警察的视线,迅速回到车上。
“阿紫,电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阿紫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林朗将U盘插入接口。屏幕亮起,阿紫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破解着U盘上简单的加密。
文件被打开了。里面没有视频,只有一份加密的PDF文档和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阿紫深吸一口气,再次破解。PDF文档打开,标题赫然是《“污点消除”服务核心客户名录(内部绝密)》。
林朗的目光死死盯住屏幕。名单不长,只有十几个名字,但每一个都足以让林朗的瞳孔骤然收缩!除了几个声名显赫的商界巨贾,名单末尾的几个名字,更是让他浑身冰凉——市检察院副检察长郑国华、省高级法院审判委员会委员孙立民……甚至还有一位经常在本地新闻里出现的、主管政法的副市长!
这份名单,就是一张盘踞在司法系统高层的、触目惊心的腐败网络图!
“还有这个压缩包!”阿紫的声音带着震惊后的颤抖,她解开了压缩包的密码。
里面是大量的图片和扫描文件——银行转账凭证的截图,金额巨大,收款方是海外空壳公司,付款方备注却清晰地指向名单上的某些人;几份经过篡改的司法鉴定报告原件照片;甚至还有几张模糊但能辨认的会面照片,照片里,赵明阳的父亲正微笑着与名单上的某位高官举杯……
铁证如山!
林朗看着屏幕上那些名字和证据,一股混杂着愤怒、悲凉和彻骨寒意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家能一次次逃脱法律的制裁,为什么关键证人会接连“意外”身亡,为什么像陈国栋这样的人能身居高位!这张网,早已不是赵家一家编织,它根植于权力的土壤,盘根错节,吸食着正义的养分!
周雯用生命换来的,不仅仅是一份名单,更是撕开了这脓疮最深处、最肮脏的一角!
他缓缓抬起头,车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片虚假的繁华。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是周雯尚未冷却的鲜血,是老马随时可能被暗算的警枪,是阿紫被迫违法的键盘,是他自己亲手按下的那个静音键……还有名单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名字。
林朗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和悲愤之后,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如同深潭般幽暗、冰冷,又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他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将那枚染血的U盘紧紧握在手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阿紫,”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备份所有资料,最高级别加密。然后,联系老马。”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而这一次,他已无路可退,也无需再退。
第八章 全面围剿
林朗把染血的U盘贴身藏好,像在胸口埋进一块滚烫的烙铁。他和阿紫连夜转移,在阿紫一个废弃多年的电子维修铺地下室里暂时落脚。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电路板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是阿紫面前三块疯狂闪烁的电脑屏幕。她十指如飞,将U盘里的核心证据层层加密,分拆备份,上传到散布全球的匿名服务器节点。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苍白而专注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林哥,”阿紫的声音有些发干,眼睛却没离开屏幕,“这份名单……太烫手了。郑国华、孙立民……这些人跺跺脚,整个司法系统都要抖三抖。我们真的……”
“没有退路了。”林朗打断她,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他站在逼仄的地下室中央,看着屏幕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照片和冰冷的转账记录,周雯最后抛出的那张染血存储卡仿佛就在眼前晃动。“周雯用命换来的东西,必须让它见光。按原计划,设定倒计时,上传暗网。”
阿紫深吸一口气,重重敲下回车键。屏幕上跳出一个猩红的倒计时窗口:47:59:59。“成了。四十八小时后,全网公开,神仙也删不干净。”
就在这时,林朗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马的号码。他立刻接通。
“老林!出事了!”老马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刚接到内部通报!市局成立专案组,针对你!罪名是滥用职权、伪造证据、非法监听……还有,诱导陈国栋副局长违规操作!”
林朗的心猛地一沉:“诱导陈国栋?”
“对!他们把你给陈国栋设套的过程,说成是你胁迫他违规!那份被动了手脚的执法记录仪录像,成了你的‘罪证’!上面已经下令,立刻停止你的一切职务,接受隔离审查!你的人身限制令估计天亮前就会送到检察院!”
老马喘了口气,声音更加急促:“还有更糟的!赵家动手了!我刚收到风,明天一早,几家主流媒体会同时刊发重磅‘调查报道’,指控你为了个人仕途,不惜栽赃陷害知名企业家赵明阳先生,甚至不惜牺牲同僚!周雯……周雯的死,他们也会做文章!”
林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颠倒黑白!他们竟敢用周雯的死来做文章!
“老马,你现在在哪?安全吗?”
“我在外面,暂时安全。但我的配枪……”老马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愤怒,“刚才检查装备,我发现枪套被人动过!击锤簧松了!如果不是我习惯性检查,下次出任务扣扳机,要么哑火,要么炸膛!他们连掩饰都懒得做了!林朗,调查组……恐怕保不住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老马的声音陡然中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林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回拨,却只听到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阿紫!快!定位老马的手机信号!”
阿紫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屏幕上的地图快速缩放、定位。“信号最后消失……在城西老工业区附近!移动轨迹断了!像是……被屏蔽或者设备损毁!”
林朗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铁架摇晃,上面的旧零件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愤怒和担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老马出事了!
“阿紫,这里不能待了!立刻清除所有痕迹,转移!去三号备用点!”林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做出决断。
阿紫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在键盘上舞动,执行着早已预设好的自毁程序。硬盘发出低沉的嗡鸣,数据被彻底覆盖、粉碎。她拔掉所有连接线,将几台核心设备塞进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背包。
两人如同幽灵般离开地下室,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城市尚未苏醒,但无形的绞索已然收紧。
天亮时分,风暴如期而至。
林朗在前往三号备用点的途中,透过便利店门口的报纸架,看到了头版头条触目惊心的标题——《明星检察官的堕落之路:为求升迁不择手段,栽赃陷害富商,疑致女记者殒命!》。旁边配着一张林朗穿着检察官制服、面容冷峻的照片,以及一张周雯生前的工作照。报道内容极尽渲染之能事,将他描绘成一个急功近利、心理扭曲的野心家,为了扳倒赵明阳不惜伪造证据,甚至暗示周雯的意外身亡与他施加的巨大压力有关。
网络上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水军铺天盖地,各种精心剪辑过的“爆料”视频和“内部人士”的匿名指控充斥各大平台。“滥用职权”、“陷害忠良”、“逼死同僚”的标签被疯狂刷屏。不明真相的网民被煽动,愤怒的声讨如同潮水般涌向林朗和他代表的司法系统。
与此同时,林朗的手机收到了来自市检察院的正式通知:经上级研究决定,林朗同志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即日起停职接受组织调查。他负责的所有案件,包括赵明阳系列案,全部移交专案组重新审查。他组建的“污点调查组”被正式宣布解散。
官方通告如同一纸冰冷的判决书,彻底剥夺了他检察官的身份和权力。
林朗站在街角,看着手机屏幕上冰冷的文字,又抬头望向远处检察院大楼在晨曦中模糊的轮廓。他感到一种荒谬的剥离感,仿佛一夜之间,他从一个执剑的猎人,变成了被围猎的猎物。赵家编织的这张权力之网,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用最“合法”的方式,将他打入了尘埃。
他拨通了阿紫的新号码,只说了两个字:“散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阿紫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林哥,暗网倒计时还在走!我这边……我会藏好!你自己千万小心!”
林朗挂断电话,删除了通话记录。他知道,阿紫会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利用她的技术优势在数字世界里逃亡。老马生死未卜。周雯牺牲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抬头望向城市灰蒙蒙的天空,胸腔里燃烧的火焰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因为这份彻底的孤立无援而烧得更加炽烈。愤怒、悲怆、被背叛的痛楚,最终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那是赵家今晚举办私人宴会的顶级酒店。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在清晨穿着不合时宜的旧夹克、眼神却冷得像冰的男人有些奇怪。
林朗没有理会。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染血的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掌心,也提醒着他所背负的一切。
官方渠道已被堵死。舆论被操控。战友或死或散。他手中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这枚用鲜血换来的U盘,和那四十八小时后将引爆一切的暗网倒计时。
他需要时间。他需要在那倒计时归零之前,做最后一件事——将这份证据,连同赵家及其背后那张巨网的丑陋嘴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撕开!
出租车在清晨的车流中穿行,驶向那座灯火辉煌、即将举行盛宴的酒店。林朗睁开眼,眼底深处是一片沉寂的死海,海面之下,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尽管那里已经没有了象征身份的徽章。
他要去赴一场鸿门宴。孤身一人。
第九章 终局对决
出租车在希尔顿酒店流光溢彩的旋转门前停下。林朗推开车门,凛冽的晨风裹挟着酒店大堂溢出的暖香扑面而来,与他身上旧夹克沾染的灰尘和地下室气息格格不入。门童穿着笔挺的制服,眼神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林朗视若无睹,径直穿过旋转门,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着光鲜的宾客身影。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雪茄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舒缓的爵士乐流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里是权力的沙龙,财富的盛宴,是赵家庆祝又一次“胜利”的舞台。
林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顽石,瞬间吸引了诸多目光。他无视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警惕的视线,目标明确地朝着宴会厅深处走去。他的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刀,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赵明阳正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晨景。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嘴角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与旁边一位头发花白、气度不凡的老者谈笑风生。那老者,正是市检察院副院长郑国华。
林朗的出现,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这团和煦的气氛上。赵明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周围的宾客也察觉到了异样,交谈声渐渐低了下去,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朗身上。
“林检察官?”赵明阳放下酒杯,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嘲讽,“哦,不对,听说你已经被停职了?怎么,走投无路,想来这里讨杯酒喝?”
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
林朗在距离赵明阳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无视他的挑衅,目光如炬,直刺对方:“赵明阳,庆祝又一次逃脱法律的制裁?用无辜者的鲜血染红的香槟,味道如何?”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落入每个人的耳中。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赵明阳的脸色沉了下来:“林朗!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你滥用职权、伪造证据、栽赃陷害,现在更是擅闯私人宴会!保安!把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
几名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立刻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林朗的胳膊。
“等等!”林朗猛地抬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竟让那几个保安动作一滞。“赵明阳!你和你父亲,还有你们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网,以为用权力和金钱就能抹掉一切?就能让那些枉死的冤魂闭嘴吗?!”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染血的U盘,高高举起。U盘在璀璨的灯光下,那抹暗红显得格外刺眼。“看看这个!周雯用命换来的东西!这里面记录着你们赵家,以及某些身居高位者,是如何利用‘污点消除’服务,一次次践踏法律,草菅人命!”
人群中一片哗然。不少人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镜头对准了林朗和他手中的U盘。闪光灯开始零星亮起,很快连成一片。
赵明阳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厉声道:“胡说八道!那是你伪造的!保安!快把他抓起来!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来!”
安保人员再次逼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赵父,赵氏集团的掌舵人赵宏远,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林朗同志,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我能理解。但法律是公正的,你的指控已经被市局专案组立案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拿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在这里大放厥词,不仅是对法律的亵渎,更是对在场所有守法公民的侮辱。”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边的郑国华,语气变得意味深长:“郑院长,您说是不是?我们始终相信法律,相信组织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交代。”
郑国华副院长微微颔首,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严肃。他清了清嗓子,面向众人,声音洪亮而沉稳:“赵先生说得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关于林朗同志的问题,市检察院高度重视,已经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任何未经证实的指控,都是不负责任的,也是对司法权威的挑战。请大家相信,法律最终会给出公正的裁决。”
副院长亲自站台背书!这无疑是一张分量极重的底牌。赵明阳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一些原本举着手机犹豫的宾客,也悄悄放下了手臂。权力的天平,似乎再次朝着赵家倾斜。
林朗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郑国华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想起U盘里那些冰冷的转账记录,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涌上心头。这就是他们赖以庇护的“法律”?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公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当郑国华的话语还在宴会厅里回荡,当赵明阳嘴角的弧度刚刚扬起,当保安的手即将触碰到林朗的胳膊——
“叮咚!”“叮咚!”“叮咚!”
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如同骤然响起的警报,瞬间打破了宴会厅里短暂的寂静!不是一两个,而是几乎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安保人员、服务生,甚至赵宏远和郑国华本人的手机,都在同一时间疯狂地响了起来!
人们惊愕地低头查看。屏幕上跳出的,不是普通的推送消息,而是一个猩红刺眼的倒计时归零图标,以及一行触目惊心的标题——《“污点消除”服务核心客户名录及交易全记录》。
点开链接,映入眼帘的是一份详尽的名单。赵宏远、赵明阳的名字赫然在列!紧随其后的,是郑国华、孙立民……一个个在司法系统、政商两界响当当的名字!名单下方,是海量的银行转账记录、加密通讯截图、证人“意外”死亡前后的关键时间点分析、被删除的监控录像片段复原……铁证如山!
阿紫设定的暗网倒计时,归零了!她上传的“核弹”,在预设的时间点,精准地引爆了!
“天哪!这是……郑副院长?!”
“孙立民?那不是省高院的……”
“快看转账记录!金额……天文数字!”
“证人死亡时间……和赵明阳案子的时间完全吻合!”
“监控录像!那个清洁工!真的是他推的?!”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宴会厅里炸开!刚才还矜持优雅的宾客们,此刻脸上写满了震惊、骇然和一丝看戏的兴奋。无数手机再次被高高举起,镜头不再只对准林朗,而是疯狂地扫向脸色煞白的赵明阳、面沉如水的赵宏远,以及那位刚才还在侃侃而谈“法律公正”的郑国华副院长!
郑国华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他猛地抬头看向赵宏远,眼神里充满了惊怒和质问。
赵宏远也看到了自己手机上的内容,他脸上的沉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扒光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猛地看向林朗,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闪光灯如同狂风暴雨般亮起,将赵明阳的惊慌失措、赵宏远的铁青脸色、郑国华的失魂落魄,以及林朗那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风暴中心的孤绝身影,清晰地捕捉下来。
“赵先生!郑院长!请回应一下这份名单的真实性!”
“赵明阳!名单显示你多次购买‘污点消除’服务,是否属实?”
“郑副院长!巨额转账记录如何解释?”
“林检察官!这些证据是你提供的吗?”
记者们(其中不乏赵家安排的,此刻却已顾不上阵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话筒几乎要戳到赵宏远和郑国华的脸上。场面彻底失控!
林朗站在原地,任由闪光灯将他淹没。他看着眼前这权力崩塌、谎言被撕碎的混乱一幕,看着赵明阳在镜头前狼狈躲闪,看着郑国华试图推开话筒却徒劳无功。他胸口那枚染血的U盘依旧滚烫,周雯、老马、阿紫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没有欢呼,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和废墟之上,那刺眼夺目的闪光灯,以及闪光灯下,权力与法律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终极博弈。这场对决,才刚刚进入最惨烈的核心。
第十章 灰色黎明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希尔顿酒店宴会厅里混乱的喧嚣。闪光灯依旧在疯狂闪烁,但焦点已经从惊慌失措的赵家父子、面如死灰的郑国华副院长,转向了破门而入、身着制服的执法人员。为首的是省厅直接派来的专案组组长,他面容冷峻,出示了逮捕令。赵明阳在镜头前被冰冷的手铐锁住手腕时,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恐惧。赵宏远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挺直脊背,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崩塌。郑国华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任由两名警官架着,踉跄地消失在旋转门后,留下身后一片哗然和无数定格他狼狈瞬间的快门声。
风暴的中心,林朗安静地站着。他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却岿然不动的礁石,周围是权力崩塌的废墟和媒体追逐的狂潮。当一名警官走到他面前,不是逮捕,而是请他回去协助调查时,他点了点头,没有反抗,也没有胜利者的姿态。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枚依旧紧握在手心、带着周雯体温的染血U盘,然后小心地将其交给专案组负责人。转身离开时,他避开了所有伸过来的话筒和镜头,背影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显得异常孤寂。
数周后,尘埃并未落定,只是以一种沉重的方式暂时沉淀。
林朗回到了他那间位于市检察院角落的办公室。曾经堆满卷宗、充满讨论声的房间,如今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窗台上积了一层薄灰,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他走到办公桌前,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盖着省检的红色印章。他拆开封条,抽出里面的文件——那是一份关于他本人的调查报告,核心内容直指他在“诱捕”黑警副局长过程中伪造执法记录仪数据的指控。
纸张的边缘有些锋利,划过他的指尖。他逐字逐句地读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报告写得客观、冷静,条理清晰,列举了他当时面临的压力(匿名威胁其妻子的照片),他默许阿紫伪造数据的动机(获取关键证据),以及最终导致副局长落入陷阱的过程。报告也承认,他提供的关于赵家及司法高层腐败的核心证据链真实有效,为后续一系列惊天大案的侦破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报告末尾的结论部分,用词冰冷而尖锐:林朗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检察官的职业道德和法律规定,其伪造证据的手段本身,就是对司法公正的亵渎。
他放下报告,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张周雯的记者证复印件,照片上的她笑容明亮,眼神锐利。旁边是老马托人辗转送进来的一枚复制品警徽,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马”字。还有一张打印出来的邮件截图,来自一个无法追踪的地址,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已安抵,勿念。紫。”字里行间透着少女黑客一贯的简洁和潜藏的不安。
代价。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周雯用生命换取了那份名单,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老马,那个嫉恶如仇的老刑警,因为追查内部黑警线索时“防卫过当”(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被判入狱。阿紫,那个在虚拟世界里无所不能的少女,为了躲避赵家残余势力和可能的跨国追捕,被迫流亡海外,从此隐姓埋名。而他林朗,站在这里,手里拿着这份宣告他职业生涯污点的报告。
他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封早已写好的辞职信。信纸平整,措辞严谨,表达了对组织培养的感谢和对自身行为造成不良影响的歉意。他拿起那封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将它抽出,结束这一切。
窗外,天色渐亮。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城市在晨曦中苏醒,高楼大厦的轮廓逐渐清晰。但这黎明并非纯净的金色,而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霾,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也如同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震荡、疮痍未平的世界。阳光努力穿透云层,却驱不散那层顽固的灰色。
他想起在希尔顿宴会厅,当暗网证据如核弹般引爆,当权力假面被当众撕碎时,他心中涌起的并非胜利的狂喜,而是一片冰冷的废墟感。真正的公正,从来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就能一蹴而就的。赵明阳被捕了,赵宏远倒了,郑国华之流也难逃法网,但这庞大的“污点消除”网络背后,还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利益?还有多少躲在阴影里的“清洁工”?司法系统的伤口被揭开,但愈合的过程注定漫长而痛苦。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封辞职信。将它交上去,似乎是最轻松的选择。离开这个漩涡,远离是非,或许还能保留一丝表面的体面。但周雯最后将记忆卡塞进流浪儿手里时眼中的决绝,老马在拘留所隔着铁窗对他无声点头时的信任,阿紫在流亡前夜发来的那句“老大,别放弃”……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
放弃?不。这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是周雯的,是老马的,是阿紫的,是所有被那“污点消除”机器碾碎的无声者的战斗。他如果此刻离开,那些牺牲和代价,就真的成了冰冷的墓碑。
林朗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他不再犹豫,双手抓住辞职信的两端,猛地用力。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洁白的信纸在他手中变成两半,然后是四半,最终化作一堆无法拼凑的碎片。他松开手,纸屑如同灰色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拉开另一个抽屉,从最深处取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检察官徽章。徽章在透过百叶窗的晨光下,闪烁着内敛而坚定的光芒。他拿起徽章,指尖拂过上面代表公平与正义的天平图案。徽章冰冷,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走到穿衣镜前,仔细地将徽章别在衬衫领口。银色的徽章紧贴着脖颈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镜中的男人,面容疲惫,眼中有血丝,下颌线因为连日紧绷而显得更加清晰。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无法被疲惫和灰霾熄灭的火光。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也看了一眼窗外那片笼罩在灰色晨曦中的城市。
他知道,赵明阳的审判只是开始,老马的冤案需要翻案,阿紫的归途需要铺平,司法高墙内外的积弊需要一寸寸清理。而他自己,那份伪造证据的调查报告,如同一个烙印,将永远伴随他的职业生涯。未来的路,每一步都将踩在荆棘之上,在灰色地带中艰难前行。
但这又如何?
林朗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迈步走了出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坚定而清晰。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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