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埃萨吉拉。

    璀璨的星光环绕着巍峨的大殿，十二根立柱采用熔化的黄金与珍珠母贝混合浇筑，巍然伫立。立柱表面蚀刻着《埃奴玛·埃里什》创世史诗的全文，彰显诸神的荣耀与威权。不灭的圣火永恒燃烧，空气中弥漫着雪松与乳香的气息。议事厅地面铺着会随神意变色的星图地毯，每颗星星都是凝固的风暴和闪电碎片。

    这是巴比伦众神共同的居所，意为“崇高的屋宇”。这座金光璀璨的神殿矗立在七层庙塔“埃特梅南基”顶端，由纯金与青金石筑成。神殿周围流淌着生命之泉，白银大门由蝎人守卫，空中漂浮着会唱歌的火焰。神域下方连接着冥界，上方直达天穹，彩虹是神域与人间的唯一通道，一切显得瑰丽而神圣。

    通常，众神会定期在镶嵌星辰的议事厅中聚头，或是宴饮，或是交流，万王之王马尔杜克则端坐在蓝宝石王座上统御诸神，聆听诸神的声音，审查他们的言行。

    大多数时候，这都只是走走过场的形式而已，

    但眼下，王座之上的马尔杜克却有些窝火，面色不善地看向大殿上的一道身影。

    那是位体格魁梧的蓄须长者。头戴镶嵌七颗蓝宝石的角冠，浓密的青金石色卷须垂至胸前。他身披由风暴编织的紫红色长袍，袍角永远翻卷着微型旋风，瞳孔中跃动着永不熄灭的雷霆，皮肤下隐约可见流动的星图脉络。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周身环绕着气压漩涡，飘荡的发梢内缠绕着条条雾状的气流丝带，隐约发出虎啸龙吟的嘶鸣。

    此刻，他正紧挨着马尔杜克下方的席位就坐，无视了那位万王之王不善的目光，徒手抄起一只外焦里嫩的牛腿，肆无忌惮地大吃大嚼。

    显然，他在巴比伦众神中的身份和地位不低。

    而眼见一直被无视，王座上的马尔杜克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阴着脸发难道：

    “恩利尔，你不分缘由，私自下界毁灭乌尔城。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精神与空气之主恩利尔，巴比伦地位尊崇的三柱神之一，天地孕育之子，拥有战神和风神的身份，同时也是尼普尔城邦的保护神。

    在辈分上，马尔杜克还要尊称对方一声“叔叔”。

    但双方平日里的关系并不融洽。

    一方面，在创世早期，恩利尔因为强大的战力，受到了极高的推崇，威信一路压过天神安努和地神恩基，有着问鼎诸神王座的架势。

    然而，在和大母神提亚玛特一战后，马尔杜克得到地神恩基和天神安努的支持，抢先一步夺得了【天命泥板】和【世界大源】两大秘宝，成功迈入起源，压过这位叔叔一头，坐稳了万王之王的位子。

    这位叔叔对此，显然不太服气。

    另一方面，马尔杜克也有着战神与雷暴之神的权能，和这位叔叔在神权和神职存在多种重合，双方私下自然免不了一些信仰和权力的争端。

    眼下，恩利尔没征得他这位万王之王的同意，就直接出手毁灭了月神辛守护的乌尔城，未免有些骄狂过头了，让马尔杜克难免有些不快。

    而听到马尔杜克的诘问，恩利尔一抹嘴，冷笑着看向自己的这位侄子：

    “月神辛是我的子嗣，我作为父亲，出手教训一下自己那忤逆的儿子有什么不对吗？还要专门向你请示不成？怎么，连我的家事你也要管？”

    “你教训月神辛我不管，但地上的人类是诸神共有的财产，你就这样直接出手屠戮了一城人，让诸神的名誉受损，难道我不该过问吗？”

    马尔杜克冷哼反问。

    恩利尔闻言，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那才能叫做是你的财产。可如今，别说其它的人类城邦，就连你亲手建立的巴比伦城都背离了你，转投太阳神乌图的麾下，宣扬什么法治和铁律，你还真以为自己仍旧是地上那群蝼蚁的主子，有义务替他们站台？难道，你和这群养不熟的贱种一样贱？”

    “恩利尔，你太放肆了！”

    马尔杜克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周身聚起密集的雷暴，强大神性威压宣泄开来。

    所谓骂人不揭短。

    但恩利尔刚才的话，几乎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这位万王之王无能。

    毕竟，作为人类的创造者，他不仅没能管束好自己的造物，居然还被对方渐渐抛弃了，实在是有损为神的威严与体面。

    此刻，看到神殿上的两人有些剑拔弩张，天神安努连忙起身劝慰：

    “都是一家人，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他以天空主宰的姿态显现，头戴由星轨熔铸而成的三重天穹冠，每层冠冕都悬浮着旋转的星系模型。银白色的长须中流淌着银河光带，身披用夜幕编织的深紫色长袍，袍面闪烁着会移动的星座图案。他那面容如同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双眼是两颗燃烧的星辰，皮肤表面浮动着闪电的纹路。

    地神恩基也同样开口安抚：

    “而且，给他们点教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掌控着万水、大地和智慧，以智者的形象显现，头戴流淌着活水的鱼形冠，银白色胡须中编织着会说话的河流。身披缀满贝壳的蓝绿色长袍，袍面不断渗出甘泉形成微型运河网络。右手持刻有生命符文的陶土权杖，左手托着盛满智慧之水的螺旋陶罐。瞳孔呈半透明的深水色，皮肤下可见游动的楔形文字。最独特的标志是双肩悬浮的两条活体河流的虚影：右肩的底格里斯河泛着金光，左肩的幼发拉底流淌银辉。站立时脚下会自动形成灌溉渠图案，发梢滴落的水珠会化作游鱼。

    “好事？您的意思是？”

    马尔杜克压下火气，虚心求教。

    对于恩利尔和安努两个叔伯，他可以不卖对方面子，但对于恩基这个掌管着大地、万水和智慧的父亲，他还是抱有几分尊敬的。

    恩基目光一闪，沉吟道：

    “想要驯服地上的这些牲畜，不仅要准备恩典，还要准备鞭子。若没有经历过漫长的黑夜，世人怎么会渴望光明的到来？若没有领受过神罚的恐怖，他们怎么会对我们心存敬畏，若没有体验过死亡和动荡的可怕，他们怎么会向我们诚心祈祷？安稳的日子，他们过得太久了，也是时候让他们回想起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说的没错，我也受够了他们的僭越和无礼。牲畜就该有牲畜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趴跪在地上，为众神奉献，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一旁的安努帮腔附和道。

    显然，埃利都的衰落，乌鲁克的阳奉阴违，以及人类对他们的供奉与朝拜减少，也让两位大神有所不满。

    明明，他们才是世界的支配者，才是诸神的领导人。

    结果，他们在人类心目中的地位反而不如月神辛、太阳神乌图、以及金星女神伊什塔尔等三个晚辈。

    甚至，原本各行其是的巴比伦城邦居然有了勾搭在一起，逐渐统合的趋势。

    这让安努和恩基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警惕。

    当初，巴比伦众神可就是通过联合，才战胜母神提亚马特，从她手中夺得支配世界的大权。

    类似的事情，他们可不想看到第二次。

    即便人类没这个胆子和能力，他们也不希望听到那些忤逆的声音。

    为此敲打一番，无可厚非。

    听到了支持的声音，恩利尔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得意，狞笑道：

    “照我说，毁灭乌尔城远远不够，干脆让我再发动一场大洪水，把地上这些不听话的牲口全溺死了，然后重新创造一批老实安分，懂得敬畏诸神的新人类。”

    “不行，你这未免也太极端了。”

    安努和恩基摇头拒绝。

    他们只是想打压一下不太安分的城邦，重新建立或稳固属于自己的信仰，而不是真的要把人类赶尽杀绝。

    那样的话，他们还得消耗大量的魔力创世和造物，付出与收获严重不成正比。

    恩利尔目光一闪，再度提议：

    “那我再出手一次，帮你们把那些不太听话的城邦都解决了？”

    “我们自己的家事，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安努和恩基摇头婉拒，脸上皮笑肉不笑。

    开玩笑，整个巴比伦谁不知道你恩利尔杀心最重，下手基本不留活口。

    等你帮我们解决完问题，恐怕我们所守护的城市就会沦为一片白地了。

    到时候，整个巴比伦神代就剩下你的尼普尔城一家独大，我们岂不是要为你做嫁衣裳？

    而听到两位血亲一再推诿，恩利尔也不由怒斥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到底想怎样？难道要继续看着地上的这些牲畜给我们脸色不成？”

    为了打压那些不安分的城邦和信仰，他可是已经下黑手了。

    总不能他惹了一身骚，最后让这几个家伙在人类面前卖好，重塑自身信仰吧？

    听出了恩利尔的不满，安努开口道：

    “惩戒的确应该有，但不必这么酷烈，让我们麾下的城邦和神裔出面，代行我们的神意，重塑我们的信仰就够了。”

    “神裔？城邦？你是说巴比伦城的汉谟拉比、乌鲁克的吉尔伽美什？还是说那个半死不活的埃利都？”

    恩利尔挑眉反问，语气中满是嘲讽。

    安努、恩基、以及王座上的马尔杜克闻言，不由脸色一僵，表情尴尬。

    虽然名义上还是这三座城市的守护神，但他们早已失去了对城市和其中神裔的掌控。

    至于其它的一些地盘，即便有稳固的信仰，也难以抽调出足够的军力，来挡住如今风头正盛的亚述大军，重振他们三柱神和万王之王马尔杜克的神威。

    沉思片刻，马尔杜克屈指敲了敲扶手，缓缓开口道：

    “巴比伦内部虽然没什么可用的人手，但外部未必没有。”

    “您是说……”

    恩基目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看向巴比伦神代的东方和西方。

    马尔杜克点了点头，道：

    “告诉他们，我同意他们进军。只要他们有本事，巴比伦的土地大可以来取！”

    安努和恩利尔相视一眼，脸上也随之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是要玩一手借刀杀人。

    用外部的力量，来肃清内部那些不安分的牲口。

    等关键时刻，他们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面收拾残局，这样既不损失神灵的体面，又能重塑属于自身的信仰，简直是一举两得。

    见三柱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马尔杜克一锤定音道：

    “既然诸位没意见，那就先这样办吧。”

    三柱神点头答应，随即陆续走出神殿，按照约定执行接下来的计划。

    ~~

    数日后，冥界。

    乌尔城的亡灵尚未安顿好，大量的新面孔又蜂拥进地底的这片死之国度。

    经过询问，艾蕾等人很快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乌尔城遭遇恩利尔的神罚后，一支来自东方的埃兰人乘虚而入，包围了乌尔城及其附属城邦，以强大的军力清扫了沿途的一切抵抗，目前乌尔地区已经完全沦陷于敌手；

    而另一边的巴比伦更惨，被两股神秘力量轮番伺候。

    一支是赫梯人，他们利用强大的军队和精湛的铁器技术，轻松攻破了巴比伦城，捣毁了城中的大量神庙，并劫掠走了不菲的财宝。

    另一支自称迦勒底人，他们属于闪米特族的一支，来自西方，趁着巴比伦前方受敌的空档，从腹背偷袭，成功占领了巴比伦，取代了原本的王族，重建新巴比伦王国，也叫迦勒底王国。

    近日来，这些新进冥府报到的灵魂，就是惨死在两场战争中的倒霉蛋们。

    艾蕾等人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汉谟拉比和乌尔纳姆两位冥府判官及其子嗣们的身影。

    显然，城破国亡后，他们也未能幸免。

    “不应该啊，乌尔城被攻破我能理解，毕竟那里刚被恩利尔折腾了一遍，实在没什么防护能力。但巴比伦都为什么也沦陷了？难道你们没向马尔杜克求助过？”艾蕾满是不解。

    “求助了，但诸神没有回应……”汉谟拉比一脸苦涩。

    而站在他身后的巴比伦王子则忿忿不平地控诉道：“诸神抛弃了我们！”

    打算直接洗牌吗？还真是符合他们一贯暴力的风格。

    洛恩皱了皱眉，问：

    “那月神辛和太阳神乌图呢？他们也不在？”

    正在此时，两道驰骋的星光撕开冥府的黑暗。

    一位须发皆白的慈祥长者与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壮汉，各自驾着银色和金色的战车驶入大殿。

    正是月神辛和太阳神乌图本尊。

    “抱歉，马尔杜克和恩利尔邀请我们赴宴，我们不得不参加，直到现在才脱身。”

    两人阴着张脸，直呼两位大神的神名，言语之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尊重与敬畏。

    显然，乌尔城的覆灭，以及巴比伦都的沦陷，终于让两人意识到，即便他们肯伏低做小，一再退让和妥协，也换不来任何的怜悯。

    于是，他们不再隐于幕后，选择赶来冥府商议对策。

    “乌鲁克和尼尼微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当然是守住了！有我在，加上吉尔伽美什和塞弥拉弥斯从旁协助，那些小鱼小虾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伊什塔尔驾驭着天舟玛安娜赶来，船上还搭乘着吉尔伽美什和塞弥拉弥斯两位熟人。

    虽然两位王者身上还残留着大战之后的血腥味，但他们的自身和国家却得以保全。

    乌尔城和巴比伦都的结局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

    月神辛和太阳神乌图见此情形，也终于被激起了真火，声音中多了几分寒意：

    “没想到我们一再忍让，他们居然得寸进尺。既然这样，那就随他们的愿，看看谁有资格在巴比伦的这片土地中播撒下自己的信仰！”

    “他们欺人太甚，算上我们！”

    洛恩大义凛然地挺身而出，随即向塞弥拉弥斯和吉尔伽美什下达了命令，

    “限定你们在七天之内整合队伍，收复失地，将那些外来者赶出巴比伦和乌尔！”

    “太多了！”

    “三天足够~！”

    两位王者傲然回答，展露出不输于神灵的气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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