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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赤枫题名,青鸟揭榜


现在都说姜望是古今洞真第一,全面超越了向凤岐的存在。

    但世人对他在洞真境究竟走到了什么位置,其实并不理解。因为他真正超越自我,不断定义极限,让【无名者】频频波动显迹的那一战,发生在他自己的心牢里,并无旁人观赏。

    唯一可以作为佐证的,是洞真境的他,剑压中域第一真人,又向衍道境的天下李一发起挑战,实打实地拦下一剑……在事实上已经魁绝天下,走通了无敌路。若非猕知本搅局,即能以力证道,登顶绝巅。

    说“无敌”,能够坐在书山之巅,当世称圣,又何尝没有过无敌之号称。

    子先生追思当年,也是独具风华,盖压同代。虽然时代变迁,新胜于旧,他预见了差距的存在。但没有想过,姜望竟然会把差距拉到这种程度——

    时代再怎么发展,洞真境不还是洞真境吗?

    当年的玉山子怀,也是书剑无敌,字画双绝。称为“玉山君子,洞真绝顶”,却一个照面都没有撑过去。

    子先生先是讶然,后是释然,笑着摇了摇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你我剑开十一场,是谓【登天梯】,多胜者为胜。天梯高且险,可以拾级而上,不可登高而下。”

    “绝巅这一轮,我已输了。”

    他将手里刚刚捏成的长剑丢开,依旧从容:“目前二比零,咱们静等其他场的结果。”

    即便见证了观河台上,姜望剑碎燕春回。他也对自己的剑术有自信,与姜望试论绝巅之剑,应该还是有些胜算。

    他虽岁月长久,并不因循守旧,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只是永绝超脱之望,无法跳出最后一步罢了。

    他相信自己并不会输掉绝巅的剑。

    但多了一尊登天梯而至此的天道剑仙,战斗的天平就已定格。

    这是定义了当世极限、足以干涉绝巅战场的真人!两尊绝巅之间的微小差距,根本不足以包容此尊的表演。

    姜望略显遗憾地将薄幸郎收起。

    子先生却是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尊天道剑仙,瞧了又瞧。

    天道剑仙眸光淡漠:“你看什么。”

    就连问句,也是不带起伏的。

    子先生满意地点头:“有几分我当年的风姿!”

    他又扭头看向姜望:“你别不信,当年我玉山子怀,也是凛然不可侵,号称冷面剑仙!”

    说着还鼓起天风,风吹长发,使他飘逸非凡,坐于云海,似要乘云而去。

    姜望客套道:“您现在也是风姿不减当年!”

    恰恰风卷长衫,露出子先生光秃秃的一双断腿。

    姜望的视线下意识落在那断面,逃也似地挪开。子先生也本能地低头往下看。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一只青鸟飞至,衔来其中一场斗剑的消息。

    “揭榜啦!”

    啼如歌转,鸟喙一张便有红叶飘落——

    红纸如枫叶落。

    这是“赤枫题名,青鸟揭榜”,儒宗盛会“学海泛舟”的老传统。

    最早是衔红枫叶,后来以红纸替代。

    纸上题名,都是大喜。

    列名其上者,都会得到重点培养,莫不被视为儒宗未来。

    看起来子先生对这十一场斗剑,也是相当认真。于细微之处见重视。

    姜望只是看着红纸,观瞧胜负。

    但见纸上书——

    “年轮五,姜望对子怀,平局。”

    红纸一抖,便燃起火焰。纸张成烬,火焰却烧出一扇焰门。

    两个鼻青脸肿的小朋友,从中走了出来。

    五岁的姜望和五岁的子怀打了个平手,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有斗剑的灵性,嬉闹的本能。

    他们都不会杀人,脑海里不存在杀人这件事。打到鼻青脸肿,已是使了吃奶的劲儿,都咬住了后槽牙,才没有哭出来。

    “明日再战。”五岁的子怀,使劲儿撑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告别而去。

    五岁的姜望,暗暗吸着冷气,也装作潇洒地挥手:“莫要失约。”

    各自化光,收归本体。

    本是青鸟衔榜,胜者踏焰门而出。

    可是天道剑仙太快结束战斗,且是自己斩破年轮而来,却是等不到青鸟出现。是以此刻才见这红纸录名。

    子先生收回年幼的自己,瞧着姜望笑了起来:“腿又不是你砍的,你慌张什么!”

    这时说怜也不该,说慌也不该。

    姜望笑道:“怕听故事!故而避之。”

    子先生眼角都是笑:“你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又做出严肃的表情:“今日失魁于此,莫怪老夫以大欺小。”

    姜望只道:“拳怕少壮!”

    说话间又有青鸟衔榜而来,带来了十四岁那一场的斗剑结果。

    十四岁的姜望,毫无疑问地输了。

    小镇出身的少年,非常努力,但枫林城道院已是他所能眺望的最高天空。

    十四岁的子怀,虽然也还没有开脉,却已读书知无涯,江海藏锋……注定要惊名天下。

    这个年纪的子怀,确然寡言少语,走进文海来,波澜不惊。仿佛胜利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果真理所当然吗?

    姜望没有等到十四岁的自己,但明白那个少年必然战斗到最后一刻。

    从那焰门归来的残念里,并没有不甘。

    “已尽所有……胜当如此,败也无憾。”

    子先生则是静静看着十四岁的自己,看着风华正茂的少年,走向一身暮气的老朽,眼神怅怀。

    寿竭而未死者,只能借着这文华树台吊命。

    他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可岁月的浪潮,还是会送来一个又一个的年轻人。

    他常常在其中看到自己,但明白那都不是自己。

    玉山子怀,永不再来。

    十四岁不爱说话的少年子怀,冷着脸走过去,坐下来,坐成了书山之巅的儒家圣人。

    接着是游脉、周天、通天,此三境都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子先生屈指一弹,放飞了青鸟。

    青鸟衔报,脆声而鸣,鸣于树台,环于书山之巅:“镇河真君对子先生……斗剑十一场,先胜六局者为胜。现在是两胜四败一平,子先生领先!”

    树台外的几位真君,面面相觑。

    许是近于楚地的关系,须弥山的和尚比悬空寺要贵气得多。照悟禅师若是蓄上长发,那也是名家公子。

    这和尚挑了挑断眉:“斗剑十一场,是什么意思?”

    文华树台遮掩了这场战斗的具体信息,子先生的【登天梯】,更只体现在他的一心文海……这些观众虽然近在咫尺,却也只能通过青鸟揭榜来获知结果。

    作为当代礼师,礼恒之在旁边解释:“这是为了避免运气得胜的情况,要确保硬实力争胜……会更公平一些。”

    勾着知闻钟的照悟禅师很是不满:“姜望年止三十三,哪及得上子先生积累足?他积岁如此,打一百一十一场都可以不重样。哪里称得上公平?”

    他知道颜生跟姜望是亲近一些的,故问道:“颜先生,你说呢?”

    颜生看着树台的方向,只问:“姜望会怎么说?”

    照悟不说话了。

    姜望已经做出选择。

    ……

    一心文海,潮似卷云,子先生端气而坐,慢条斯理:“此为【登天梯】,是我早年枯坐,琢磨出来的一条路。以它于此,和你一生道途分胜负。”

    “天梯的每一级,都要在公平的原则下,才能够成立。但你督治黄河,自然知道,‘公平’二字之下,仍有一定的空间存在。这么多年我不算空耗时光,已经探索清楚,这所谓的公平空间……制定规则的人,理所当然的优待自己。”

    “用【登天梯】来决道,原则上可开三场、五场、七场,九场就是极限。我为你开了十一场,是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打破了道的极限……”

    他没有说遗憾的事情,而是停下了解释:“现在已经快到赛点。”

    他微笑着:“姜君若是觉得不公平,不妨想想别的办法。”

    “我与先生于此决魁,只有天地可为裁判。哪有什么公不公平?您能开出【登天梯】,是您的本事。哪怕拽我到中古时代去决道,我都认下。”姜望淡声道:“这是无限制的真义。”

    当然,若是他能击碎这所谓【登天梯】,他也不会犹豫。就像先前扑灭那座蒙童读书的学堂。

    关于战场的争夺,本就是战斗的一种。

    子先生正是无法动摇他的意海,不能重构学堂,才拿出【登天梯】的手段。

    这种力量坚如山岳,就像这座树台——

    木桩死了多年,已经变成铁原。

    “看来你仍然对自己很有信心。”子先生说。

    姜望慢慢地咀嚼着前面每一场失败的残意,仍然眸似静海:“我只是相信我生命里的每一个阶段,都已经尽力。所以任何的结果,我都可以面对。”

    子先生在不能获胜的衍道境,直接弃剑,让姜望最重要的“现在”,无所事事,无疑也是一着压制对手锐气的妙手。

    但这恰恰见证了姜望的道心。

    他深深地看着这位年轻真君,没有再说话。

    腾龙境的战斗,仍然是子怀获胜。

    但这一次走出焰门的玉山子怀,并不是纤尘不染,而是身披数创,尤其是胸口那一处,已经被剜开,能看到跳动的心脏!

    “我拿到了关键的胜利。”子先生收回这一瘸一拐的自己:“看来这绝巅魁名,姜君带不走。”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先胜六场为胜,第六场胜利,才能叫做关键——不是么?”

    轰!

    焰门便在此刻推开。

    首先探进来一只布满剑创的手臂,其中数处深可见骨。烟熏火燎的五指,抓着一只烧焦的青鸟,就这样砸在门框上,敲落一些黑灰。

    而后才是散发披肩的内府姜望,摇摇晃晃地扶门站定了,而后继续往外走。

    他没有言语。只从凌乱的额发下,露出一双杀气凛冽的眼睛。瞧着坐在那里的子先生……盯着人身要害。

    这是断魂峡里独斗四大人魔的姜望!一度断腿缺耳,杀气犹烈,号青史第一!

    内府境的子怀,还没有打到他断腿那一步呢。

    姜望抬起手来,和曾经的自己交握,将这场胜利也吞咽:“三比五了,子先生。”

    焰门再一次推开时,涌出星光点点。

    而后是咆哮的风雪,卷出一手长相思,一手薄幸郎的姜望。

    提双剑而意幽冷。

    那是北斗独照的岷西走廊,是在那处尸骨战场走出来的姜望。那时夜凉如水,他用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告慰了自己湿漉漉的童年。

    正是从这里,他走向无憾的神临。

    “外楼境已经出现了星路之法,那是来自萧恕的天才创举,通过【太虚玄章】广传天下。”姜望看着子先生:“先生没有修补外楼境的自己吗?”

    他收回了外楼境的自己,也清晰地感受了那一战。明白子先生的过去,并没有落后时代太多,可见也通过【登天梯】与时俱进。但最关键的星路,却没有铺开。

    子先生的眼神有些赞叹,他知晓姜望已经明白了【登天梯】的关键。

    “修补过去非常困难。”他摇了摇头:“尤其如你所说,星路之法是革新时代的创举。我需要更多的时光来雕琢,需要更有意义的【登天梯】,来打破旧藩篱——经此一战,或有所得。”

    超脱者一证永证,超脱所有,包括时间和空间,也跳出现世和历史。

    子先生以【登天梯】之法,不断修补自己人生的某一个阶段,让自己每一步都臻于完美……也是在另一种意义上,无限地靠近超脱。

    这也是他以一生道途能决胜的原因。若不是碰到了革新修行历史的姜望,恐怕胜负早就定下。

    当然【登天梯】在对决中是公平的,姜望也在这个过程里,修补更迭了过去。

    神临境的战斗根本没有悬念。

    边荒的神临极限碑,是姜望所立下。

    他修成凰唯真的完美神临法,修得无憾无漏无缺之金身,在草原都能一打四,压制穹庐三骏和那良,其恐怖战力,不是未能追及最新时代、刚刚补完完美金身的神临子怀能比。

    换成神临极限的斗昭或重玄遵,还有一战。也就是面对不死不灭又有《山海典神印》的凰今默,难以言胜。

    当神临姜望走出焰门,金身焕然,未见有伤。

    “五比五了。”姜望收回神临境的自己,看着子先生:“还要加场么?”

    “不,是你赢了。”子先生平静地坐在那里:“登天阶一场比一场关键,在胜场相同的情况下比关键场。你没有输了过去,却赢了现在。”

    “赢了!赢了!”青鸟衔红,绕姜望而飞,振翅扑出文海,飞离树台——

    “镇河真君对子先生……斗剑十一场,五胜五败一平。镇河真君胜于关键场,故以魁胜!”

    这消息盘旋在书山之巅,继而咆哮人间。

    真正的儒家圣人,让出了山巅!

    ……

    文海里的姜望,却并没有多少得胜的喜色。

    过去的姜望赢得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对子先生拱手躬身:“先生送我以名,又传我以道。姜某不知何德,能受长者之赐。”

    子先生淡然而笑:“这十一场斗剑,是你凭本事赢来,哪里称得上礼赐?”

    “非要说原因的话……”

    “你在观河台上立起白日碑,因此选择了敌人,也因此选择了朋友。”

    “老夫朽而老矣!却也想告诉你——”

    “世上不尽是些蝇营狗苟。”

    “为人担风雪者,自有人为你拾柴薪。”

    “星汉虽远,道不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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