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联军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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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联军冲突
襄阳城被破,意义十分重大。
汉军自此打通了一条避开荆州重兵集团、直插中原腹地的战略通道。
此后,汉军便可绕过水网林立、重兵把守的湖广,活动空间与战略方向,都得到了巨大的拓展。
早在荆门、当阳这两处拱卫襄阳的城池被攻破时,坐镇荆州的熊文灿就已经感到了大事不妙。
于是他便急令左良玉领兵北上,驰援襄阳。
然而,当左良玉率部赶到时,荆门、当阳早已易帜。
余承业、李定国各率一万汉军据城固守,左良玉部狂攻七八天,除了留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外,寸功未建。
无奈之下,他只能转向东北、试图沿汉水北岸向承天府方向机动,再寻机支援襄阳。
可他刚走到半道时,襄阳城破的噩耗就传来过来。
得知义军在襄阳纠集了十五万人马,左大帅吓得撒腿就跑,一口气退到了武昌。
他手底下满打满算就三万人,去了不就是白白送死吗?
可令左良玉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看似声势浩大的「十五万联军」,才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内部就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在明代,襄阳是极其繁荣的交通与商业枢纽,号称南船北马、七省通衢。
汉江上游的木材、生漆、桐油,南方的丝绸、茶叶、瓷器,北方的棉花、药材、皮毛,皆在此交汇、转运。
城内商贾云集,会馆林立,码头帆樯如织,银号、当铺、酒肆、客栈鳞次栉比。
正因如此富庶,它也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各处因战乱、灾荒、苛政而失去家园的流民。
当义军合围襄阳的消息传来,这些流民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纷纷从藏身的破庙、窝棚、山洞中钻出,不由自主地向襄阳聚拢而来。
他们并没有什么「推翻大明」的崇高理想,甚至对朝廷和义军也缺乏清晰的认知。
支撑他们加入义军的,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想法:填饱肚子,活下去。
城破,就意味著混乱,意味著秩序崩坏。
他们这些最底层的流民,或许就能在兵荒马乱中抢到一口吃的,抢几件值钱的物件。
当襄阳城告破时,涌入城内的不仅是杀红了眼的联军士兵,还有无数浑水摸鱼、试图趁乱分一杯羹的饥民。
原本繁华的襄阳城,顷刻间成了一片炼狱。
由于北门是张献忠部的攻击方向,因此北城也是遭受兵灾最严重的区域。
对长期流动作战的西营而言,「破城即发财」是天经地义的规矩,也是维持士气最主要的方式。
更何况,战前张献忠为了激励士气,早已许诺破城后一切战利不必上缴。
在城中心的街巷上,一个名叫于铮的哨官,正带著几十个如狼似虎的部下挨家破户。
他脸上溅著不知是谁的血,兴奋不已:「快!」
「凡是值钱的玩意儿,统统给老子搬出来!」
「敢反抗的、藏匿的,一律格杀勿论!」
随著于铮一声令下,身后的西营士兵们嚎叫著散开,如同蝗虫过境。
他们踹开临街店铺的门板,不管里面是布庄、粮店还是当铺,见值钱的东西就往怀里塞、往麻袋里装。
遇见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即便无人敢上前阻拦,乱兵们抬手就是一刀,似乎杀人只是为了助兴一般。
金银细软、铜钱布匹、粮食酒肉————一切能搬动的东西都成了目标。
抢劫很快演变成纵火,一些士兵为了抢夺藏在密室或地窖中的财物,干脆放火烧屋,逼出主人。
火焰从商铺、民居间陆续窜起,浓烟蔽日;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交织成一片。
街面上,满载财物的大车横冲直撞,来不及躲避的流民被撞倒在地,遭后来者践踏————
于铮带著人往深处走,来到一处大宅前。
门楣上挂著「陈府」的匾额,他眼睛一亮,咧开一嘴黄牙,笑道:「这个肥!」
十几个士兵随即撞开前门,只见里面庭院深深,假山池塘一应俱全,看样子是个大户。
听见前堂动静,一个门房模样的汉子战战兢兢地迎出来,手里还捧著一个木盘,上面用红布盖著些银锭。
「军爷,军爷息怒。」
「这些孝敬各位,求军爷高抬贵手,放过家小————」
于铮掂了掂银子,大概有二百两。
他冷笑一声:「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
「给老子搜!」
士兵们一拥而入,随著一阵翻箱倒柜,内宅里传来了女人们惊恐的尖叫。
于铮大步走进去,看见两个士兵正把一个少女从房间里拖出来。
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衣衫不整,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有个穿著绸缎的老者扑上来,却被于铮一脚踹翻在地。
老人吐著血,连连哀求:「军爷,银子都在后院埋著,求您高抬贵手————」
于铮闻言弯下腰,用刀鞘拍了拍老人的脸:「老东西,现在知道怕了?」
「早干嘛去了?」
他直起身,对一旁士兵们说:「这宅子里的人,男的一个不留,女的带回充军。」
「搜干净后放把火,老子看著这大宅子就来气!」
「得令!」
就在士兵们举起屠刀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身披红袄,穿著两裆裙甲的士兵出现在巷口,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将领,正是邓玘。
他刚带兵肃清了巡抚衙门最后的抵抗,正奉命在城内维持秩序。
看到眼前景象,他眉头一皱,连忙带人赶过上去:「停手!都给我停手!」
西营的士兵们纷纷停住手上动作,回头看向自己的哨官。
而于铮则是不急不慢地转过身,对邓玘抱了抱拳,语气轻佻:「这位兄弟,不知有何贵干?」
邓玘上前几步,指著地上哭嚎的陈家女眷和几具尸体:「城池已下,当以安民为先,岂可如此滥杀抢掠?!」
于铮斜睨了他一眼,认出邓玘打的是汉军旗号,但他却满不在乎地啐了一口「呸,老子又不归你管。」
「城破了就该论功行赏,搜刮战利,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他挥手在空中划了一下,」这条街北边是咱张大帅的地盘,南面才归你们汉军。」
「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抢你们的,少来管闲事!」
邓玘强压怒气,沉声道:「战利自然要收缴,但我汉军自有章法,要统一处置,按功分配。
「如此滥杀无辜,与贼何异?」
于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由得捧腹大笑,「章程?狗屁的章程!」
「等你们那劳什子章程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兄弟们提著脑袋攻城,就指著这个发财呢。」
「让开!」
他身后的西营士卒们也纷纷鼓噪起来,刀枪晃动。
而对面的汉军士兵见状,也握紧了手中兵器,就等主将一声令下。
可此时的邓玘却有些纠结,他是降将,归顺时间不长,不知道这种事该如何处置。
若在以前明军中,破城后抢掠再正常不过。
但他在剑州接受整训时,学到的第一条就是「保境安民,秋毫无犯」。
上课的掌令们反复强调,汉军与其他流寇不同,是要建立基业、争夺天下的。
再加上邓玘新降,底气也有些不足。
要是对面是敌军,他肯定二话不说提刀就上去了。
可毕竟对面是张献忠的人马,双方刚刚合作攻破了襄阳城,名义上是盟友。
他唯恐自己一时冲动,酿出血案,从而导致盟约破裂。
无奈,邓玘只能拦住于铮,阻止其继续滥杀。
双方就这么在浓烟弥漫的街道上对峙起来,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怎么回事?!」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人群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披著亮银山文甲的彪形大汉,迈著大步闯了进来。
邓玘见状眼前一亮,瞬间有了底气,来人正是汉军的另一位参将胡永胜。
胡永胜是最早跟随江瀚起兵的老班底,后来被划到李老歪摩下做哨长,是根正苗红的汉军嫡系。
邓玘如同见了救星,连忙上前向他通报情况。
胡永胜静静地听著,目光不断扫过对面的于铮及其部众,眼神越来越冷。
听完后,他走上前抱了抱拳,语气还算克制:「这位兄弟,如今襄阳已破,守城明军或降或死,大局已定。」
「即便是收缴战利,也应当由三方主帅商议章程,统一行动,事后三家再公平分配。」
「如今城内混乱,正需合力恢复秩序,安顿百姓。」
「我汉军高举义旗,打的是保境安民的旗号,岂能行此滥杀劫掠之事?」
「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寒了天下人心?」
「还请兄弟约束部下,暂且停手。」
于铮对胡永胜这套说辞更是嗤之以鼻,满脸的不耐烦:「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
「咱家大王有令,破城之后,各凭本事,儿郎们就指著这个吃饭呢。」
「你们这帮人家大业大,规矩也大,咱是管不著,但也别挡了兄弟的财路!」
「否则..
」
他态度极其强硬,毫无转圜余地。
眼见沟通无效,胡永胜也没了耐心。
他笑了笑,随即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仿佛妥协般说道:「罢了————」
「既然兄弟执意如此,那便各行其是吧。」
他一边说著,一边故作轻松地向前挪了两步,拉近了与于铮的距离。
于铮见他服软,心中无比得意,轻哼一声,转身就招呼起了部下:「继续!」
「把这帮狗日的宰了祭旗,动作快点————」
而就在他转身,话音未落的刹那,背后的胡永胜突然动了。
只见胡永胜抄起腰刀,脚下猛地一蹬,刀尖自上而下,对准于铮的后心捅了进去!
「噗嗤——!」
于铮只觉得后心一凉,低头看去,一截刀尖从胸前透出。
他瞪大了眼睛,张著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几口血沫。
胡永胜手腕用力一拧,长刀在其心口绞了一圈,抽刀而出。
于铮痛苦哀嚎一声,随即便轰然倒地,抽搐几下后没了生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条街瞬间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邓玘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胡永胜。
他本以为双方争执不下,最多就是各退一步,或者上报主帅裁决,万万没想到胡永胜竟然如此果决狠辣。
那可是盟友的部将,怎么说杀就杀?!
「头儿!」
于铮的几名亲兵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扑上去查看情况。
主将要是死了,他们这些亲兵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跟他们拼了!」
绝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几人血红著眼睛,挥舞手中兵刃,不管不顾地朝胡永胜杀来。
「找死!」
胡永胜冷哼一声,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不用他开口,身边的亲兵立马抽刀结成三五人的小阵,迎了上去。
冲上来的西营兵丁虽然颇有战力,但面对汉军的精锐他们也占不了丝毫便宜。
仅仅几个呼吸间,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已被砍翻在地,惨死当场。
后面还想冲上来的兵痞见此情形,瞬间胆寒,转身就想跑。
「想跑?」
「晚了!」
他抬起手,正要吩咐麾下张弓搭箭,将这些敢于挑衅的乱兵尽数射杀,以做效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从街口传来。
「慢著!」
「箭下留人!」
只见一队骑兵疾驰而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嘚嘚作响,领头的是一员青年干将,正是张献忠的义子,艾能奇。
而被杀的于铮,正是他麾下部将。
艾能奇勒住战马,停在汉军阵前,目光扫过地上于铮和几名亲兵的尸体,脸色铁青。
他翻身下马,对著阵中的胡永胜怒目而视:「你们汉军什么意思?!」
「大家同为义军,共抗暴明,本应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可如今倒好,你们竟然————竟然对自己人下此毒手?!」
「我这些部将,在此战中冲锋陷阵,登先破敌,立下了赫赫战功!」
「结果没死在明狗手里,反倒死在了自己人刀下!」
「谁动的手?!」
「今天必须给我,给我家父帅一个交代!」
胡永胜面不改色,拨开身前护卫的亲兵,昂然上前一步,与艾能奇怒目相对:「某乃汉军参将胡永胜,人是我杀的,你有何指教?」
「为何杀我部将?!」艾能奇厉声质问。
「此人纵兵抢掠,滥杀无辜,不听劝阻。」
胡永胜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地回道,「按我汉军军规,当斩。」
艾能奇被气得浑身发抖,指著面前的胡永胜:「放屁!」
「城破之后搜刮战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兄弟们拼死拼活,拿点战利品怎么了?」
「再说了,就算他有错,也罪不至死,更轮不到你们这帮外人越庖代俎!」
「你们这是同室操戈,背信弃义!」
胡永胜冷笑不已,指著周围惨状,:「常事?这是哪门子常事?」
「在我汉军这里,残害百姓可从不是常事。」
「至于越俎代庖————」
他顿了顿,强调道:「襄阳是联军共同打下来的,城内秩序理应由三家共同维护,非只你一家之事。」
「我与邓参将此前多次好言相劝,但这厮却半点儿也听不进去。」
「要是放任不管,恐怕这襄阳城就要变成屠宰场了!」
艾能奇自知理亏,但部下被杀关乎著军中人心,就算有错,他也决不能退缩半步。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们汉军要脸面,我们西营就是土匪是吧?」
「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定要上报父帅,为横死的弟兄讨个公道!
」
胡永胜面无表情,身手一引:「正合我意。」
「此事就由双方主帅裁决,请吧!」
艾能奇听罢,狠狠瞪了胡永胜一眼,随即招呼手下兵丁:「把尸体抬走,送巡抚衙门!」
等他们走远,邓玘才长出一口气,略带歉意:「胡参将,这事儿因我而起,要不...
」
胡永胜摆摆手,收刀入鞘:「慌什么,一介草寇,莫非咱还怕了他?」
「当初姓张的走投无路,还是大王接济的他,否则他早被曹文诏给砍死了。」
「放心,你如今也算是咱的人,天塌不下来。」
襄阳府衙,原本湖广巡抚方孔绍的官署,此刻成了三家联军临时的指挥所。
大堂内气氛凝重。
张献忠坐在左侧,脸色阴沉;罗汝才在他身侧,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李老歪则是大马金刀的坐在右侧,面无表情。
大堂外,双方亲兵刀出鞘、箭上弦,彼此警惕地对峙著,气氛无比紧张。
张献忠重重一拍椅子扶手,率先发难:「李将军,今天你可得给咱一个说法。」
「我手下儿郎,为你汉军前驱,攻打樊城,死伤无数;好不容易破了襄阳,正该论功行赏!」
「可你汉军倒好,居然当街杀我部将,这是什么道理?」
「莫非你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成?」
他绝口不提部下在城内烧杀抢掠之事,因为在张献忠看来,那根本就不算个事。
破城后劫掠不是天经地义吗?否则怎么维持部队战斗力和凝聚力?
自从张献忠起兵以来,他的队伍就长期处于流动作战状态。
攻下一座城池后,根本无法长期占领,朝廷大军很快便会杀来。
他们最多只能在城内盘桓三五日,就必须转移。
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果不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手段刮地三尺,根本不可能满足大军需求。
前几年受高迎祥影响,张献忠也曾收敛杀性,拉拢民心,试图建立一个相对稳固的根据地。
然而,随著杨嗣昌推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围剿策略,根据地的建设便被迫中断。
无奈之下,张献忠只能重操旧业,恢复流窜劫掠的生存模式。
更何况,在谷城假意受抚期间,从熊文灿到谷城知县阮之钿,各级官员对他轮番敲诈勒索。
张献忠军中的积蓄不仅消耗了大半,还憋了一肚子邪火。
因此,在攻打襄阳前,他就下达了刮地三尺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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