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骂座

    从辰时到午时，短短的两个时辰，满朝文武却像过了几十年般漫长。

    太上陛下派出春陀作为天使，于神龙殿前训斥群臣。

    「当朝阁臣统共有三位，堂官有四位，尚书有六位，看看这十三个人，哪个不是朝廷的栋梁，哪个朕不引以为忠臣良将？

    祖宗把江山交到了朕的手里，朕又把江山交到了太子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是痛心疾首，朕有罪于国家，有愧于祖宗，愧对天地，朕恨不得自己罢免了自己。

    朕刚即位的时候，以为朝廷最大的敌人是外戚，朕法不避亲，杀了窦婴，疯了田盼。

    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匈奴，朕命卫青率军收复了河套之地，设立朔方，移民十万戍边，消除了匈奴对长安的直接威胁。

    南越又成了大汉的心头之患，太子收了南越，西南夷又成了大汉的心头之患，太子又收了西南夷。

    天地所幸，祖宗所幸，在朕不虞之时，有太子支撑家国，遂传位于太子。

    居于太上，朕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大汉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是在朝廷。

    就在这神龙殿前！

    就在朕的血亲宗室和大臣们当中！

    你们烂一点，大汉就烂一片，你们要是全烂了，大汉各地就会揭竿而起，让你我君臣死无葬身之地。

    想想吧，秦末战乱才结束几年呐？

    忘了！

    阿房宫那把火烧的焦土还铺在新城北道，任由你们践踏呢！

    朕见太子断发，心如刀割，想著和大伙儿说些什么，可是话，总得有个头啊。

    想来想去，就只有四个字，正大光明」！

    这四个字，说说容易，身体力行，又何其难，这四个字，朕是从心里刨出来的，从血海里挖出来的。

    记著！

    朕知道，你们有的人持功自傲，有的人尸位素餐，有的人簠簋不饬，朕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心肺肠子翻出来，晒一晒，洗一洗，拾倒拾捯，勿谓言之不预。」

    文臣武官无不垂泪，在公孙弘领衔下，山呼道：「臣受教！」

    「臣受教！」

    「臣受教！」

    「6

    「」

    听著殿外的声音，刘彻前所未有的舒畅。

    执政之时，稍微穷奢极欲一点，殿外的朝臣就有博取直名者来挑他的毛病，尤其是那个汲黯。

    为了让自己有个敬贤、用贤的名头，他作为天子，竟要绕著汲赔走。

    现在呢？

    权力是没了，但在太子需要法理的时候，他却能作为皇父，理直气壮斥骂臣民。

    当初臣民怎么骂他昏庸无道的，而今他怎么骂臣民大逆不道。

    满朝文武，连个能回嘴的都没有。

    百因必有果，臣民的报应就是他。

    这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太上皇帝，也不是不能当。

    「儿臣告退。」刘据嘴角抽搐道。

    怎么都没有想到，父皇还有这一手，这一番训斥，就差直说群臣狗彘不如了。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真要有几个刚直朝臣自杀明志就演过头了。

    「这就走啊？」

    刘彻显然意犹未尽，毕竟「有恙在身」，不能中气十足出去狂骂朝臣们，不免有几分遗憾。

    下次再来。

    刘据头也不回的走了。

    圣驾返回未央宫，大戏散场，文臣武官各回各衙。

    枢密内阁。

    公孙弘的身子仿佛一下子虚脱了。

    幸好卫青反应够快，搀扶住了他，不然这副八十多岁的身子骨怕是立刻就要散架了。

    ——

    如此高龄，在神龙殿外跪了两个时辰，哪怕太上陛下、陛下体贴，特意让人在年迈臣子身前都铺了软蒲，能撑下来也不容易了。

    季春时节，天地间已经有了暖意，但卫青却感知到老丞相手脚冰凉，忙命中书舍人去准备了个火盆。

    三把绣墩围成一个圆圈，围著中间一个白云铜的火盆，卫青、徐乐一左一右在公孙弘的身边坐下，望著依然苍白面色乏力地坐在那里的老丞相，几许感慨此时不知从何说起。

    逐渐缓过劲的公孙弘，一开口便十分明确，「出事了。」

    卫青和徐乐都是一愣。

    哪怕亲眼见证了陛下新政、承明殿上、神龙殿前乱石铺街的全过程，他们也猜不出陛下的真正自的，更对要发生的事和已经发生的事，没有一个明确的了解。

    陛下即位以来，天下政通人和，一派太平景象，不见政务，不闻风声，换作是其他人说帝国出了事，他们根本不信。

    可这是老丞相说的。

    「仲卿、彦辅，我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话，你们要记在心中。」

    公孙弘的身形出现晃动，显然连坐著都不稳了，「那个陈莫，也是我的弟子，我的弟子我了解，当不现于朝廷时，便是在作妖」。  

    越是朝廷重要的场合，越是不见，妖」就越大。

    而我数天不见他了，无论是禅位大典，或是陛下首朝大会。

    我可以肯定，他在谋划震撼天下的大事！

    其程度，甚在当时太上陛下复辟浪潮之上。

    没有意外，陛下是知道事情详情的，虽然我无法确定事情是什么，也无法知道牵涉的人有谁，有多少人，但我隐约所感，牵涉众多，波及广泛。

    朝廷、军方、地方————」

    公孙弘意识渐现涣散，在卫青、徐乐担忧的目光中，坚持继续道：「可能有我们的亲朋，也可能有我们的故旧，甚至是我们。」

    「不论有谁，当陛下询问你们，什么人该不该杀时，千万、千、千万回答，杀！」

    「当陛下第一次询问杀人时，是死人最少的时候，一定要记住。」

    在公孙弘要倒下，卫青、徐乐满眼含泪，左右扶住，抓住老丞相的手，聆听了低不可闻的嘱咐和教诲。

    「保住宜冠侯。」

    「宜、宜冠——侯在，陛下仁恕之名就在，无伤功臣分毫的圣名就在，陛下就会少杀」」

    公孙弘彻底昏厥过去。

    卫青、徐乐探气之后，连忙将公孙弘扶到隔堂的床榻上，而后又奔了出去，「太医，快去叫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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