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王子下船

    海浪轻轻拍打著奥姆杜尔港口的石砌堤岸，咸涩的海风裹挟著蒸汽机车的煤烟与人群的喧器，在码头上空交织成一片独特的混响。

    艾德里安，来自于弗里斯兰迪亚王国的金发王子，站在巴格尼亚第一舰队旗舰海狮号的舷梯上，湛蓝的眼眸映照著这座他第一次到来，却有些让人感到震撼的港口城市。

    「好繁华啊！」

    艾德里安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在恶魔入侵之前，尽管在艾德里安印象中，也是一个强国的弗里斯兰迪亚的王都港口也规模宏大，但那更多的是依靠魔法维持的井然有序和瑰丽奇景。

    而眼前这座奥姆杜尔港，则充斥著一股粗粝，旺盛，由钢铁，蒸汽和纯粹人力共同驱动的蓬勃生命力，这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带给他深深的震撼。

    听到王子的感叹，陪同在一旁的巴格尼亚王国海军军官————海狮号的大副，一位名叫卡尔森的沉稳中年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他微微上前半步，与艾德里安王子并肩而立，伸手指向繁忙的码头，开始介绍。

    「殿下说得不错，奥姆杜尔确实是我们王国东海岸最璀璨的明珠。

    您看那边————」

    他指向左侧。

    「那是民用和商用区域，至于那些船只。」

    卡尔森大副停顿了一下，他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辨认出船只旗帜后，他继续解释道。

    「那些船只悬挂著马孔联盟和波美雷利亚联盟国的旗帜，而这两个国家位于希腊大陆南边————」

    「噢，这个不用介绍。」

    艾德里安腼腆的笑了笑。

    「在王国，马孔人和波美雷利亚人是很有名的跨海商人，每年的秋天，他们总是驾船来到我国兜售一些奇怪的艺术品和火器，所以，我也是知道马孔和波美雷利亚的情况————

    除开马孔人之外，波美雷利亚人的名声并不坏。

    我有些好奇，他们现在来贵国的港口干什么？」

    大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需要时间，于是便走开了，一会他走了回来，对著仍在欣赏港口景色的艾德里安王子说道。

    「这些船只在运送难民，以及他们的————家当。」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同时抬手指向港口某个地方。

    「最近恶魔入侵了他们的国家，于是两国不少有办法的人，都将奥姆杜尔视为最安全的避风港。

    同时，他们的官方采购团也几乎常驻在此，疯狂购买粮食，武器和一切他们需要的东西，再由我们王国的运输船队送回去。

    这导致港口的吞吐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艾德里安顺著指引望去，果然看到码头上人流如织，各种口音的叫喊声，还有发出轰鸣声和黑色浓烟，明显是不是魔法器械的长臂机器，正在将成捆的货物从船只上提起来，放在码头空地上。

    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忙碌，将堆积如山的货物从船上卸下，又或是将打包好的木箱装上即将启航的货轮。

    「那些巨大的钢铁怪物————是一种起重机吗？它们以什么为动力？」

    艾德里安好奇地问道，在他的国家，这种重物搬运通常由力大无穷的土元素生物或者漂浮术来完成。

    「正是，殿下。」

    卡尔森大副点点头。

    「它们依靠锅炉产生的蒸汽动力，力量远超人力，而且可以日夜不停地工作。

    看，那边连接著港区的铁路，我们的火车可以将货物在半天内运抵内陆的仓储中心或者直接转运到其他城市，效率远超传统的马车。」

    「火车？」

    艾德里安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他踮起脚尖，顺著大副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几条平行的钢铁轨道蜿蜒著贯穿码头区，延伸向远方。

    就在这时，一阵嘹亮的汽笛声响起，一个有著巨大圆柱形车头，后面拖拽著一长串厢体的黑色钢铁造物，正喷吐著浓密的白色蒸汽，沿著轨道缓缓驶出车站。

    那景象，就像一条钢铁巨蟒在用自己的力量拖动一列沉重的身躯。

    「那————那就是火车吗？」

    艾德里安王子饶有兴致地问道，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

    「它看起来————非常有力。但它具体是如何运作的？

    我注意到它似乎在沿著固定的轨道行驶，就像马车沿著道路前进一样，但它的动力来源显然不是马匹。」

    卡尔森大副看到王子对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便耐心地解释道。

    「殿下观察得很仔细，这确实是火车，我们有时也称之为蒸汽机车。

    您看到车头那个最庞大的部分，里面装有特制的锅炉，通过燃烧煤炭将水加热，产生高压蒸汽。

    蒸汽推动活塞，活塞再带动车轮转动，从而牵引整列火车在铁轨上行驶。至于这些铁轨————」

    铺在地上的它们为沉重的火车提供了平坦坚固的行驶路面，能大大减少阻力，让它跑得更快，载得更多。」

    艾德里安听得入神，他努力在自己的知识体系中寻找对应的概念。  

    「燃烧煤炭————驱动钢铁车辆————在固定的轨.上奔跑————」

    他喃喃自语，随后抬起头，眼中闪烁著领悟的光芒。

    「这真是一种精妙的设计，它不需要依赖元素生物的情绪，也不受魔法之风强弱的影响，只要燃料充足，就能持续不断地运行，是吗？」

    「理论上是的，殿下。」

    卡尔森大副肯定道。

    「虽然也需要维护和检修，但它的确比牲畜更可靠，运力更是天壤之别。

    一列火车一次运载的货物，可能需要上千辆马车才能完成。

    正因为有了火车和铁路网，我们才能如此高效地将来自全国各地的物资汇聚到奥姆杜尔，也能将港口囤积的货物快速疏散到内陆。

    可以说，铁路是我们王国经济的动脉。」

    艾德里安凝视著远方港口天空升起的袅袅白烟，心中波澜起伏。

    他看到了这种纯粹基于物理和机械原理的造物所蕴含的巨大潜力。

    在他的祖国，大规模的物资运输往往需要动员法师团或与难以驾驭的元素生物沟通，不仅成本高昂，而且极不稳定。

    而巴格尼亚的火车，似乎提供了一种更稳定，更具规模的可能。

    「动脉————很形象的比喻。」

    艾德里安轻声重复著这个词，将目光从铁路方向收回，看向卡尔森大副，脸上带著真诚的赞叹。

    「感谢您的解惑，大副先生，贵国的火车，以及创造并驾驭它的智慧，确实令人敬佩，这让我对巴格尼亚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心中暗想，这种不依赖魔法的强大运输能力，或许是巴格尼亚繁荣强大的关键之一。

    这也让他更加明确，与巴格尼亚建立紧密的合作关系，学习乃至引进这样的技术，对于正面临恶魔威胁的弗里斯兰迪亚而言，或许与获得直接的军事援助同等重要。

    简单的说完火车，接著，卡尔森大副的手臂转向右侧，那边停泊著更多悬挂巴格尼亚海军旗帜的舰船，气氛也更加肃杀。

    「而那边，则是军港区域，第一舰队即将在那里停泊。」

    随著海狮号在引水船的指引下，缓缓转向右侧的军港水域，艾德里安的视野豁然开朗。

    方才被民用码头建筑遮挡的景象完全展现在他面前，即便是刚刚见识过港口繁忙景象的他，也不由得微微吸了一口气。

    军港的规模远超他的想像。

    放眼望去，近百条大小不一的战舰整齐地停泊在深水码头旁或锚泊在港池内，桅杆如林，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对岸的视线。

    其中既有像海狮号这样拥有三层火炮甲板，巍峨如海上堡垒的一级战列舰，也有身形修长，行动迅捷的护卫舰和巡航舰。

    更多的则是各种型号的炮艇和运输舰，它们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绕著主力战舰。

    「贵国的海军————竟然如此强大？」

    艾德里安难掩惊讶，他转头看向卡尔森大副。

    「这里的战舰数量，几乎相当于我国主力舰队的两倍了，而这，还仅仅是一个港口？」

    卡尔森大副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克制的自豪。

    「殿下，这里确实是王国东部最重要的海军基地之一。

    奥姆杜尔港不仅承担著支援东部海域盟国的任务，也是防卫王国东大门的关键。

    您看到的这些战舰，并非全部属于同一个编制。

    有些是本土防御舰队的常驻力量，有些是像我们第一舰队这样，刚刚执行完任务归来休整的，属于第二舰队，还有一些————」

    他指向几艘正在升起风帆，似乎即将出港的战舰。

    「是正在集结，准备执行新的任务，比如护送运兵船队前往马孔联盟。」

    艾德里安的目光扫过那些战舰的船舷，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炮门。

    许多水兵和海军陆战队员正在甲板上进行操练，隐约传来的口令声和火枪射击训练的回响，为这片肃杀的水域增添了更多的紧张气氛。

    空气中除了海水的咸味和煤烟味，似乎还弥漫著一股硝烟和油漆混合的特殊气味————那是战舰维护和备战特有的气息。

    「如此庞大的舰队集结和维护，需要惊人的资源和组织能力。」

    艾德里安若有所思地说，他想起了弗里斯兰迪亚海军为了维持几艘主力魔法战舰所耗费的珍稀材料和法师人力。

    卡尔森大副微微一笑。

    「我们有专门的船坞和工匠负责维护，定期刮除船底附著物，刷上特制的防锈漆。

    虽然繁琐，但依靠严格的制度和充足的人力，完全可以应对。

    正如我们的火车和起重机一样，海军的力量也建立在王国坚实的工业基础之上。」

    就在这时，海狮号在拖船的轻微顶推下，平稳地靠上了专为其准备的深水码头。

    缆绳被抛下，迅速套系在系缆桩上。

    舰身微微一震，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航行。

    艾德里安站在船舷边，最后望了一眼这片战舰林立的壮观景象。

    心中那份寻求结盟的意念更加坚定。巴格尼亚王国所展现出的，不仅是愿意支援盟友的意愿，更有支撑这份意愿的，令人敬畏的硬实力————庞大的舰队，高效的港口和神奇的蒸汽机械。  

    这意味著，只要巴格尼亚王国愿意，他们完全可以跨海远征。

    「卡尔森大副————」

    艾德里安转向陪同的军官，语气郑重。

    「再次感谢您一路上的照顾和精彩的介绍，贵国的强大与效率，令我印象深刻。我期待著与贵国国王和重臣的会面。」

    卡尔森大副右手抚胸，微微欠身。

    「这是我们的荣幸，殿下。岸上已有礼官等候，请允许我护送您下船。」

    当艾德里安整理了一下衣袍，在卡尔森大副和几名弗里斯兰迪亚随从的陪同下，踏上从「海狮号」延伸至码头的舷梯时，一阵嘹亮的军号声骤然划破了军港上空的喧嚣。

    他低头望去，只见码头空地上，一支仪仗队已然列队完毕。

    下船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国家的王子前来进行国事访问，并且还是首次，虽然知道这个小子是来讨要援助的，但是中国人思维的克里斯还是给予了前者应有的礼遇。

    两百人仪仗队和军乐队进行接待，面子上给得很周全，这让艾德里安很是感动————他对于自己和国家的情况，事实上是有所了解的。

    「殿下，请小心脚下。」

    随从的提醒让他收回思绪。

    当艾德里安的皮靴踏上马车的踏板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码头另一侧喧闹的区域。

    一队与周围严谨军人气质格格不入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们大约三四十人，装备倒是颇为精良，锃亮的燧发枪，腰间的刺刀与短剑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人扛著长枪长戟，抬著小型火炮，绿色的外套依稀能看出巴格尼亚陆军的制式风格，但是其武装之杂乱，让人不解。

    除此之外，这些人的行为举止却毫无军队的肃穆可言。

    他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搡打闹著，有人正把一个酒壶在同伴间传递，还有人高声唱著跑调的船歌，引得附近列队的正规军士兵侧目而视，却又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这群人正漫不经心地走向一艘悬挂著马孔联盟商船旗帜的中型帆船，那船上似乎也装载了不少类似的「武装人员」。

    「那些人————」

    艾德里安忍不住停下脚步，向身旁的卡尔森大副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们也是国王近卫？

    这是要去执行任务吗？看起来————很————活跃。」

    他挑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语。

    卡尔森大副顺著王子的视线望去，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甚至带著点无可奈何的神情。

    「殿下，他们确实是国王近卫————」

    大副解释道，语气有些复杂。

    「国王近卫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而这些人————嗯————更倾向于接受私人雇佣的那部分人。」

    「私人雇佣？」

    这个词汇在艾德里安的理解中，更接近于弗里斯兰迪亚那些接受富豪雇佣的魔法顾问或佣兵团。

    「是的，您知道，马孔联盟如今形势危急，他们的官方使团在寻求我们王国正规军援助的同时，他们的某些富商和地方领主，也开出了极高的价码，招募有经验的战士。」

    卡尔森大副继续说道。

    「这些————呃————国王近卫，就是接受了这样的雇佣。他们将以志愿者或个人名义，搭乘马孔人的船只前往战区，为出钱的雇主作战。

    这是得到国王许可的行为。」

    艾德里安恍然大悟。

    他再次看向那群喧闹的，正准备登船的人们。

    他们的装备也不差，甚至算得上精良，但那种自由散漫，追逐利益的气质，与他概念中为国家荣誉而战的军人形象相去甚远。

    这种「公私兼顾」的援助方式，让他对巴格尼亚的社会结构和运作模式有了新的，更复杂的认识。

    「原来如此————一种独特的合作方式。」

    艾德里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似乎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巴格尼亚的强大与自信————即便允许部分军事人员以这种形式「外流」，也丝毫不影响其整体军事实力，甚至可能借此维系著更广泛的影响力。

    他看著那群嘻嘻哈哈的「国王近卫」消失在商船的船舷旁，心中对即将开始的外交谈判又增添了一层考量。

    「我们走吧，大副先生。」

    艾德里安收回目光，弯腰进入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厢。

    窗外的景象飞速掠过，而他脑海中的思绪，却比来时更加纷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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