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麻烦

    巴格尼亚舰队的返航被迫停下了。

    因为突然到来的不明舰队。

    根据精灵一方的通报，这支舰队没有敌意，甚至来这里还是为了支援精灵，来保护世界树。

    虽然他们来迟了，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支舰队带来了其他大陆上恶魔入侵的情况。

    来自其他大陆的，关于恶魔入侵的第一手情报，其战略价值足以让他冒著风险，在这片尚未完全信任的土地上再多停留片刻。

    马洛中将多次踏上了月冠城码头，并在临时指挥部内指挥著海军陆战队，在码头区域建造方向，指挥著舰队对城中恶魔集结区域，进行炮击。

    但是，他真正的踏入月冠城中，这还是第一次。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只有两名被指派来引路的精灵士兵沉默地在前方带路。

    当马洛中将骑著马，跨过那道布满裂痕与干涸血污的城门界线，空气中的味道率先给了他一次沉重的冲击。

    海风的咸腥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

    浓重的血腥与腐臭尚未完全散去，底层是焚烧尸体和木材的焦糊味。

    更深处，则隐隐透出一股属于深渊的，硫磺般的恶浊，以及精灵们用以净化的，某种清冷草药被大量燃烧后产生的奇异香气。

    这味道本身，就是一场战争最直白，最残酷的总结。

    目光所及，满目疮痍。

    街道两旁的精灵建筑，曾经以优雅的弧线和精美的浮雕著称，如今大多只剩下断壁残垣。

    洁白的石材被熏黑，砸碎，缠绕其上的发光藤蔓枯萎断裂，如同美人被扯断的项链。

    一些地方，清理工作仍在继续，精灵们，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都面露疲倦，动作缓慢地搬运著碎石，或是用魔法小心翼翼地移开巨大的横梁，从下面拖出已经不成形状的遗体。

    他们的动作机械而麻木，悲伤似乎都已在这场漫长的噩梦中耗尽。

    他注意到，在那些负责最繁重，最肮脏清理工作的人群中，有不少身影显得格外突出————他们拥有精灵的尖耳和大致轮廓，但身形往往更显粗壮或矮小，发色和瞳色也更为驳杂，带著明显的人类特征。

    是半精灵。他们沉默地搬运著比自身体积还大的碎石，清理著淤塞的血沟，处理著最容易引发疫病的腐烂物，动作比纯血精灵更为熟练，也更显疲惫。

    他们很少与纯血精灵交流，彼此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界限，仿佛一道存在于废墟之中的，活的阶级鸿沟。

    骑马没走多久，马洛中将就被迫下马，牵著前进，因为前方堆积如山的恶魔尸骸让马儿有些受惊，这些尸骸主要集中在几个巨大的深坑旁，等待被最终净化焚烧。

    尸体堆中，那些扭曲的，覆盖著鳞甲或脓疱的肢体，即便死去，依然散发著令人不安的邪恶气息。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被单独放置，覆盖著白布或精灵战袍的较小尸堆————那是阵亡的精灵和半精灵士兵们。

    一些精灵祭司模样的人正穿梭其间，低声吟唱著安抚灵魂的挽歌，那曲调空灵而悲伤，与这废墟景象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对照。

    精灵们一向爱体面，现在如此的不体面，显然是无能为力了。

    引路的精灵士兵低声解释几句，声音干涩而疲惫。

    「那里曾是银叶歌剧院————恶魔的第一次突破内墙就是在这里，我们牺牲了整整三个中队才勉强堵住缺口。」

    他指向一片尤其破碎的废墟，几根断裂的，曾经雕刻著精美花纹的石柱孤零零地矗立著。

    他们继续前行，路过一片焦黑的广场。

    「这里是暮星广场————」

    另一名士兵接口道，他的目光扫过地面上那些即使经过清理仍依稀可辨的深褐色血迹。

    「我们在此与恶魔的主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白刃战，阿卡多游侠将军和许多王庭卫士，都倒在了这里。」

    他们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

    马洛中将面无表情地走著，他军靴踏过铺路的碎石和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渍。

    老实说，他的心情很复杂，但是却并不太同情精灵们，更没有任何的感同身受。

    在移动过程中，马洛中将也注意到精灵们看他的眼神。

    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深沉的悲痛，难以消解的疲惫，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的排斥情绪。

    这或许就是长耳朵们在与巴格尼亚人接触过程中，态度复杂多变的原因————

    傲慢。

    在一位精灵向导的引领下，马洛中将和随行的护卫，很快靠近了精灵王国。

    这片建筑群没什么好说的，同样破破烂烂的，曾经用来抵御恶魔的高墙，早就被推平了，只剩下残破的地基。

    大门自然是没有的。

    马洛中将很快踏入了精灵王庭的核心————晨曦之殿。

    通往大殿的道路两旁，原本精心雕琢的廊柱有些已经断裂，精美的浮雕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爪痕和焦黑的法术灼迹。

    空气中弥漫著淡淡的硝烟，血腥与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和冷杉混合的清香，后者似乎是精灵们用于净化和安抚的薰香。  

    当他们穿过最后一道由植物自然生长而成的拱门，步入主殿时，即便是以马洛中将的沉稳与见多识广，脚步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大殿极其宏伟开阔，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由无数巨大珍珠母贝镶嵌而成的穹顶。

    可以想像，在和平年代，当晨曦的第一缕光芒透过高窗洒落，经过这穹顶无数弧面的折射与漫射，整个大殿必将沉浸在一片流动的，温润而梦幻的光辉之中，宛如永恒的黎明，「晨曦之殿」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然而此刻，这瑰丽的穹顶却已残破不堪。

    数块巨大的母贝板碎裂，剥落，露出后面粗糙的断木和结构，仿佛一颗完美珍珠被粗暴地砸出了裂痕。

    一道狰狞的裂痕贯穿了小半个穹顶，阳光从裂缝中直射而下，如同一柄灼热的光剑，刺破殿内原本应柔和的光线，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几处明显的焦黑和腐蚀痕迹散布在母贝表面，那是恶魔邪能留下的丑陋伤疤。

    尽管如此，残存的部分依然顽强地闪烁著虹彩般的光泽，诉说著往日的辉煌与精灵工匠鬼斧神工的技艺。

    珍珠母贝的柔光与冰冷坚硬的战争创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悲壮而凄美的景象。

    大殿内部同样一片狼藉。曾经缠绕著鲜活藤蔓与发光花朵的墙壁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枯枝，破碎的水晶灯饰散落在地，与瓦砾混杂。

    一些精灵工匠正在低声吟唱著修复法术，柔和的光芒在他们指尖闪烁，试图抚平建筑的创伤，但进展缓慢。

    引领他们的精灵向导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沉重。

    他们被引向大殿深处，那里，残存的精灵们已经使用一张用千年古木的残根临时拼凑出一张长桌。

    马洛中将举起手，示意侍卫停下，然后他带著一名王国翻译走向长桌。

    长桌虽然很大很长，但是坐在桌边的人却不多，也就两人，一人是精灵，另一人是看上去很年轻，刚成年不久的人类。

    当马洛中将靠近时，精灵缓缓站起身，他以手按胸，向前者行了一个简洁而庄重的精灵礼节。

    马洛中将也用双头鹰礼仪进行回敬。

    他对精灵没多少好感，但是对于这名精灵，他却保持著一定的敬意，因为他认识后者————艾琉诺尔，曾经当过第二期复仇舰队顾问的精灵。

    在大战期间，艾琉诺尔也拜访过几次第一舰队，与马洛中将有过几次见面，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这些见面没什么作用，不过却也让马洛中将和这名精灵贵族有一定的认识。

    现在会面，马洛中将多多少少愿意给一点面子。

    「马洛海军中将，巴格尼亚王国第一舰队的最高指挥官。」

    艾琉诺尔用精灵语，率先将马洛中将向那名年轻人进行介绍，后者连忙站了起来。

    「这位是弗里斯兰迪亚王国的大王子，艾德里安殿下。」

    年轻的王子立刻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一个王储的身份。

    他穿著一身明显经过精心打理，但依旧能看出长途跋涉痕迹的华服，金发碧眼，面容英俊却带著未褪的稚气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在听完翻译的复叙后，马洛中将向著王子点了点头。

    王子连忙向马洛中将微微欠身，动作略显僵硬的做了一个后者从未见过的礼仪。

    「向您致敬，将军阁下。」

    王子的声音比他外表看起来要沉稳一些，但紧握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感谢您和您的军队为抵御黑暗所做的一切。」

    马洛中将向著王子点了点头后，将目光投向了艾琉诺尔。

    「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洛中将说著，他将目光投向了长桌左右那些空置的位置上，艾琉诺尔顺著前者视线看过去，就立刻知道了中将想问什么。

    但是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也很麻烦，不方便对外说，以至于艾琉诺尔除了苦笑一声后，他只能摇了摇头。

    「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是蓝焰王国的负责人。」

    他的目光转向身旁年轻的王子，将话题引回正轨。

    「艾德里安殿下此次前来，本是响应古老的盟约，率领弗里斯兰迪亚的王家舰队前来支援，誓与世界树共存亡。」

    本应该接过话语的艾德里安王子，却在这个时候保持著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用熟练的，带有一点口音的精灵语说道。

    「我来晚了————而现在，我需要向你们求援。」

    艾琉诺尔开口说道。

    「除了蓝焰群岛之外，艾德里安殿下的国家也遭到了恶魔入侵，并且其战况非常不妙。

    即便如此，弗里斯兰迪亚王国，也按照盟约派出了王国海军，向著蓝焰群岛而来。

    现在————他们也需要救援。」

    艾德里安王子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接过了艾琉诺尔的话语，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著王室的尊严。

    「我的父亲，弗里斯兰迪亚的国王，在派出舰队后不久————王城就陷落了。

    我们最后收到的消息是————王室成员突围失败，生死未下。

    现在，我的王国————我的家园，正浸泡在恶魔的怒火与人民的鲜血之中。」  

    年轻的王子抬起头，碧蓝的眼睛里燃烧著痛苦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他看向马洛中将，不再是之前那个略显拘谨的年轻人，而是一个背负著国雠家恨的流亡君主。

    「将军阁下，弗里斯兰迪亚————需要援助。任何形式的援助，我们并非乞讨，我们仍有余力抵抗，但我们孤立无援！

    恶魔的攻势如同瘟疫，它们不会满足于摧毁一个精灵王国，或是一个人类国度。

    当弗里斯兰迪亚化作焦土，它们的目光必然会投向下一片丰饶的土地。」

    艾琉诺尔适时地接口，他的声音恢复了精灵贵族特有的冷静与说服力，但语速稍快，显露出内心的急迫。

    「马洛将军，艾德里安殿下所言，正是我们最深的忧虑。

    这场灾难，并非某个种族，某个王国的劫难，而是对整个世界的全面入侵，恶魔的本质是毁灭与吞噬，它们不会停下，直到所有生命之光熄灭，所有秩序国度化为混沌的温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著马洛中将。

    「月冠城的战斗，巴格尼亚王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和在对抗黑暗中的不可或缺。

    但这一次，我们需要的不再是协防，而是远征，是主动出击，将战火阻挡在恶魔势力进一步膨胀之前。

    蓝焰王国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组织大规模远征军。

    弗里斯兰迪亚王国仍在抵抗，但他们需要支援，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为他们打开海上通道，提供物资，甚至直接投入兵力，稳定战线。」

    艾琉诺尔的声音带著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将军，这不再是帮助精灵或者人类，这是在守护巴格尼亚自己的未来。在恶魔的铁蹄踏碎你们的港口，邪能的火焰点燃你们的城市之前，将战线推离你们的家园。

    我们请求————不，我们呼吁巴格尼亚王国，能够看清这跨越海洋的威胁，伸出援手。

    为了弗里斯兰迪亚仍在战斗的人们，也为了你们自己后代的天空，依然能保持纯净的蓝色。」

    大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艾德里安王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破碎穹顶投下的光斑，仿佛都凝聚在了马洛中将那张面孔上。

    然后，马洛中将笑了笑。

    「很抱歉，诸位，这个决定需要由克里斯陛下来做，而并非是我，我目前的任务，是带著苦战已久的第一舰队返回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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