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简单的幻象，而是以多种顶级神通为基，模拟出的一个真实且拥有基本法则运转的微型红尘。

红尘里的光、声、色、味，以及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时间流动，开始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渗入黎清潇那冰封沉寂的神魂感知。

徐忆离做完这一切，灵光所化的身影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显然消耗巨大。

她静静悬于红尘之中看着黎清潇，眼中带着希冀。希望她带来的人间烟火能如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哪怕只激起一丝最微小的涟漪，也能打破那绝望的冰封，唤醒一丝属于生的渴望。

哪怕只是让黎清潇知道，她并未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

徐忆离不知自己在红尘静候了多久，终于，某一刻，她清晰地感应到那蜷缩在红尘、如同冰雕般的身影，其交叠在膝前的一只小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徐忆离心神一振，立刻凝聚神念，以比方才更加清晰、也更加温柔的频率再次呼唤：“黎清潇……醒醒。”

声音如同穿透冰层的暖流，带着不容置疑的牵引力。

这一次，比黎清潇的身体先有反应的，是她的眼睛。

那长久紧闭的眼睫，如同承受不住某种内部涌动的巨大情绪般，开始剧烈地、无助地颤抖起来。

几乎是在睁眼的刹那，积蓄了不知多久的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从那双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赤瞳中滚落。

不是啜泣，没有声音。

只有大颗大颗晶莹却冰冷的泪滴，顺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浸入衣襟。

她仿佛还未完全理解周遭，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一个颤抖的、带着无尽眷恋与绝望的字眼，如同梦呓般从齿间溢出：“父君……”

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微风中，却承载着山岳般沉重的思念与失去。

她醒了。

从永恒的冰封与绝望中，被一缕强横闯入的红尘与一声坚持不懈的呼唤艰难地拽了回来。

但醒来的第一瞬，面对的仍是刻骨铭心的失去与恍如隔世的茫然。

徐忆离的意念微微波动，看着那无声落泪、茫然四顾的弱小身影，心中那片痛惜的涟漪再次无声扩大。

她没有开口劝慰，言语在此刻的巨恸面前太过苍白。她只是轻轻向前，那道由神念凝聚的、带着暖金光晕的虚影，温柔却坚定地将那个蜷缩着无声流泪的女孩轻轻拥入了怀中。

没有实质的触感，却有一种直达神魂的温暖与支撑，如同寒夜中悄然覆盖的羽翼，无声却包容。

黎清潇那如同孤舟飘摇于无尽黑暗与绝望之海的心魂，仿佛终于触碰到了一块坚实而温暖的浮木，一个可以暂时停靠、宣泄所有悲伤的港湾。

一直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再也无法抑制。她猛地将脸埋入那温暖的虚影之中，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瞬痛哭出声。

那不是少女受了委屈的抽泣，而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混合着灭族之痛、失亲之悲、以及对命运不公的滔天愤怒与迷茫的彻底崩溃。哭声在幻境中回荡，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哭碎。

她断断续续地哭喊，声音嘶哑，“帝君姐姐……我再也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了……父君……族人……他们都不在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血瞳望向徐忆离，那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与诘问，如同受伤幼兽最绝望的哀鸣：“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想像其他族群一样……活下去啊……是不是我的出生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是我连累了父君，是我害死了族人。”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敲打在徐忆离的心上。

她没有回答那个为什么，只是更紧地拥住颤抖的女孩，任由她的悲伤倾泻。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银发，流淌着安抚神魂的微光。

徐忆离的声音低缓，像是深夜里最安稳的潮汐，“哭吧，把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都哭出来，我会在一直这里陪着你。”

直到那剧烈的颤抖逐渐化作细微的抽噎，徐忆离才轻轻托起黎清潇的脸颊，用近乎虚无的指尖极小心地拂去那不断滚落的泪珠，动作小心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望着那双被泪水洗过、更显澄澈却也浸满伤痛的血瞳，徐忆离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开口：“黎清潇，听我说。”

她凝视着女孩的眼睛，紫瞳中流淌着深海般的包容与理解。

“千万不要，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你是修罗一族血脉极尽升华而诞下的天生神灵，是蕴藏着无限可能的祥瑞之兆，是你们一族未来的晨曦与希望。”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敷衍，只有一种沉淀过的、令人信服的认真。

“你没有错。你的父君，为了保全族群与你，甘愿以天尊之身永镇于此，他没有错。你的族人们，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刻，以血肉为你筑起屏障，他们更没有错。错的，从来都是那些贪心不足、灵魂早已腐朽的万族生灵，明白么，黎清潇？”

徐忆离轻轻握住女孩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度。

“你可以悲伤，可以愤怒，可以为失去的一切痛哭。但唯独不可以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更不可以背负本不属于你的罪责。”

“你在这里，活下来，本身就意味着……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你们修罗族的血脉与荣光并未断绝。”

“这才是你真正需要记住，并且在未来要为之走下去的路。”

黎清潇闻言，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眸愣愣地抬起，望向近在咫尺的徐忆离。

因为方才哭得太久太凶，汹涌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身体仍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每一次抽噎都带着残留的悲伤余韵，让她的话语也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真……真的吗？”

这副脆弱又懵懂的模样，看得人心软又心疼。

徐忆离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抬起手，极轻极柔地刮了刮少女哭得有些泛红的小鼻子。

“自然是真的。”  她的声音笃定，带着一丝哄慰的轻软，“这十年来，我可曾骗过你一次？”

黎清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全然的信赖。

“这不就对了？”  徐忆离的笑意加深，又伸手揉了揉她柔软微凉的发顶，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随即，她牵起黎清潇的手，带着她缓缓站起，环视周围这片她以无上神通强行开辟、此刻正流淌着温暖光影与人间烟火气的红尘世界，又对她道：“黎清潇，看见了么？”

她指向那古意盎然的街巷，指向那些生动的人影，指向空气中流动的微光与隐约的市井之声：“这里，是我为你构筑的、独属于你的世界。”

她的目光转回黎清潇脸上，紫瞳中光芒灼灼，似有星辰在其中旋转生灭：“它如今或许还不够真实，还不够广阔，但在这里，有光，有声，有时间的流动，有生的气息。未来，我还会为你构筑一个真正的、真实的世界。”

徐忆离微微俯身，与黎清潇平视：“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无家可归。”

话音落下，红尘中的天光似乎都更明亮了几分，微风拂过，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黎清潇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眸中倒映着这片奇异而温暖的世界，倒映着徐忆离坚定含笑的容颜。那抽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眼眶还微微泛着红。

许久，她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徐忆离那虚幻的袖角。

攥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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